那冰坨子似的大爪子,冰得媚儿浑身抖了一下。
下意识地就想踢他一脚,可脚丫子却被他紧紧捏在了手心里,被他一下一下轻轻揉着。
媚儿脸微微一红,瞪了打铁匠一眼。
打铁匠捏了捏她的胖乎乎的脚趾头,沉吟了一下,缓缓道:“家里还有祖父,二婶婶,四婶婶,七叔七婶五位长辈。”
顿了顿,又道:“余下还有个二婶婶膝下九岁的大侄女,六叔六岁的遗孤二侄儿。”
偌大的将军府,除了八十几许苦苦支撑整个家族的老爷子,就只剩下个断了双腿身落残疾七叔了,余下,全是些老弱妇孺。
燕家所有的儿朗,满门忠烈,全都战死沙场了。
“他们,都是刚烈勇敢又和善之辈。”
燕蕈一字一句,低低说着。
说到这里,握着沈媚儿脚丫子的手掌微微一紧。
媚儿听了,忽而心里空落落的,有些难受。
是啊,大将军家里的情况,其实整个大俞人尽皆知,她不该```不该再来揭他的伤疤的。
她本意是关心,是想要多了解,想要当作自己的家一样去了解的。
可听到这里,沈媚儿忽而有些后悔。
心里滋滋的,难受。
她正欲打断,不想再继续问下去,不想,却见打铁匠看了她一眼,又捏了捏的小脚丫子继续道:“至于来到这里,或许还要从九岁那年说起——”
说到这里,打铁匠的神色略有些恍惚了起来。
原来,从出生那年起,他便一直噩梦缠身,日日做着一个同样的噩梦,梦到自己入了魔,成了魔,梦到自己手染鲜血,嗜杀成性,九岁那年,一下山化缘的大师来到了将军府门外驻足不走,只说,府里有位有缘人,他想要避免浩劫的话,便得随他入寺修行。
然,他是燕家长子长孙,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身上便肩负着整个大俞的安危,他的一生,在他出生的那一刻就决定了,在远方,在北方。
父帅委婉拒绝了大师的请求。
梦,一日一日做,一日似一日的清晰。
从他记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的心里住了一只魔。
起先,他还并不在意,直到十三岁奔赴沙场,第一次上阵杀敌,他终是知道,困在自己心里的魔,正在渐渐苏醒长大。
世人皆知他燕蕈是战神,是无敌的神祗,却不知,他杀红了眼时,心中的兴奋与沸腾。
鲜红,渐渐遮住了他的双眼,人,越杀越多,敌越斩越多,心中的恶魔便越发狂妄疯癫。
直到有一回,他险些控制不住,一度差点儿将屠刀伸向了敌人身后的战俘。
嗜血的兴奋与深深的痛苦内疚,在他体内撕裂,生生折磨着自己。
就在他差点儿要自断臂膀控制病魔时,这时,大师再次出现了。
这一次,他答应了他,待战事结束便随他而去。
只是,那日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整个北疆如同一片炼狱,他在漫天尸体中捡到了一封遗书。
大师询问他可还有心事未了?
他看着手中大字不识,却画成一幅幅鬼画符似的画像并沾满了鲜血的深情并茂的家书遗书时,忽而随口脱出了一句连他自己都没有晃过神来的话:“我想送他的遗体回乡!”
那封信,便是薛平山的遗书家书。
而那具遗体,便是薛平山战死的尸骸。
打了一辈子仗,在战事终结时,他还想看一眼,最后看上一眼这个战死了数十万英魂,誓死保卫的天下。
至于妻子随后的疑问,为何他当初被衙门抓走了,如何不反抗,不自报身份。
燕蕈淡淡笑了笑。
人心难测,若在他被捕前自报家门或许可以震慑对方,可若当他入狱后,再大行其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不过是困兽之徒,一头被限制生命自由了的困兽,远比一头冲破牢笼的困兽要好对付得多。
何况,山高路远,在洛水这地界,一个小小的县令,便是这里的土皇帝,他可以用自己冒险,却不得不为她,他们考虑。
再者,他还想要亲眼看看,这个被他们誓死守护的太平盛世下,究竟还藏匿着怎样一片污浊黑暗?是否```值得那些一个个弟兄们,值得他们拿命去相博!
打铁匠一字一句说着。
他的声音极低。
语气甚至平静。
然而,沈媚儿却听得双眼一酸,这些全部都是她所不知道地过往,然而,光是听着,都令她心酸不已。
这才知道,从小衣食无忧的她们,究竟有多幸福。
原来,竟全是他们用身躯,用血泪换来的。
良久,她忍不住朝着打铁匠一把扑腾过去,只一把紧紧搂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是不是令你失望了?”
顿了顿,又咬着唇,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是不是后悔了?”
洛水县令他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