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样貌占尽了便宜,眉眼天生含情,分明是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权臣,这时摆出一副忐忑样子,倒真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苏浈一下子红了脸,侧过身去,“这、这有什么好见的,方才在大殿上不都见过了?”
“我……”段容时犹豫一瞬,作揖道:“是段某冒犯了。”
“此处是猎宫别院,你我尚未婚嫁,还当行事谨慎才是。”苏浈扶着廊柱,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木头柱子,“若是要相见,以后、以后有的是机会。”
她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半句几不可闻,但段容时耳力过人,自是听的一清二楚。
他一时有些呆怔,下意识问道:“以后?”
苏浈疑心他明知故问,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别过头去,再也不肯看他。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以后二人成婚,自然是早也见,晚也见,日日都见。
心底生出股深切的喜悦,段容时原先微蹙着的眉尽展开,眼角眉梢俱带着笑意。
着急忙慌趁夜赶过来,得了这么个结果,他不由得也有些赧然,握拳抵唇轻咳了声。
“姑娘说得对,是我、是段某唐突了。”段容时一向口齿伶俐,三言两语就能将文武大臣气个仰倒,这么短短两句话却差点咬着舌头。
苏浈悄悄抬眼,见他也是一副手脚不知往哪放的样子,闷着声笑了笑,又不敢看了。
夜的确深了,“段某这便告辞了,姑娘安枕。”
说完却还原地顿了顿,像是舍不得走似的,又待了几息才离去。
没由头地来,又没由头地走,苏浈直觉他不仅是为了见她一面这么简单,但段容时最后也没说出来意,她也就没细追究。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将他说的话翻来覆去又过了一遍,她脸上红霞更深了。
这登徒子。
苏浈拍了拍双颊,轻吐一口气,正要回屋,却瞧见流云促狭的脸。
方才二人说话,流云自知不该打扰,便躲回屋里,留着半扇门开着,是以方才的情形都看见了。
“依奴婢浅见,姑娘这是不必自立门户,也不必去佛门了?”
苏浈才降下些温度的脸又红了,别别扭扭地推了推流云,“夜深了,姐姐还是早些睡吧。”
过了宫宴上那一遭,苏迢夫妇像是认清了她的真面目,派人时时刻刻盯着她,徐氏甚至拒了几次宴请,亲自看管。
若不是身在猎宫不方便,换了在苏家,他们怕是要将她关到柴房里去。
不过夏猎正典,各家的大臣亲眷都得到场,苏迢夫妇心里再是不甘愿,究竟还是放了苏浈出门。
这些天贵人们尽情饮宴,礼部的官员小吏们忙活得晕头转向。
临时搭建起的山棚上绑着五颜六色的彩绸,下设矮桌软榻,各色民间难得的瓜果美酒铺陈其上。
十来个人身着彩衣,金彩覆面,列做两队开道,后头跟着吹吹打打的仪仗,又有宫女内官捧着各色鲜花、香炉、宝瓶等物什,垂头走过。
吉时已到,常欢喜一声招呼,乐人们齐齐停手,唯剩下鼓声齐鸣,气势恢宏。
躲在棚下的重臣同家眷们纷纷起身,行礼山呼万岁。
皇帝在宫人的服侍下骑上马,长喝一声,良马经过精挑细选,性情温驯,驮着皇帝缓缓向前走去。
招箭班的弓箭手个个都戴着紫色的抹额,穿着紫衣,在垛子前分列两边,中间立着泥金绘饰的箭靶。
皇帝接过宫人递来的弓箭,此时鼓声亦止,众人屏息静气,目光集中在皇帝身上。
朝中人人都赞颂皇帝是个“仁君”,重文治多于武事,但当他举起弓箭时,一向慈眉善目的脸上瞬间布满杀气和戾气,这让许多人想起,多年前皇帝也曾缰马配鞍,杀伐战场。
忘归离弦,弓手探查过后,将手合起又打开,这是箭中靶的意思。
常欢喜高呼道:“一中!”
众臣齐齐高呼,伸手招舞,连一向文弱的贵妇闺秀们也与有荣焉,挥舞着手帕团扇。
皇帝再次搭弓射箭。
“二中!”
“三中!”
众人的呼喊声越来越高,直至最后一箭正中靶心,喊声几乎冲破穹顶。每个人都心中激荡,升起几分战意。
祭礼已成,皇帝畅快地呼啸一声,朗笑着举起手中长弓。各家少年郎早已按捺不住,此时得了授意,驾着马四散而去,也有不服输的少女扮作男装,长发裹进头巾,娇喝一声跟上。
草场早被卫军翻来覆去地查验过,碎石蛇虫尽数都被清理。林中的猛兽也早被清退,活物都是精心饲养过的,只会跑动不会伤人。
各家长辈也笑着看少年人们远去,玉羁金勒,宝鞍花鞯,好一番繁荣景象。
苏浈亦翻身上马,悄悄绕到一角。
“兄长,我可算见到你啦。”
苏浈知道苏英归属禁军,此次会随圣驾一同出行,本以为能趁此机会同兄长多见几面,多说上几回话,谁知苏家人看得太紧,她竟到今日才寻着机会。
苏英是上京宿卫的地方守军,而禁军中人多出身京畿人家,他受人排挤,连护卫的地方也偏远。不过,这样倒是方便了兄妹会见。
“小绊如今也不怕骑马了。”苏英脸上笑着,心底却有些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