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砖耗资甚巨,唯有皇室可用,整间屋子都烧起来了,但地板上还残存着一丝凉意。
“来人啊,救命,这里……咳、还有人……”
四处都是木料燃烧的噼啪声,远处还有喊杀哄抢的声音,苏浈突然意识到,不会有人来了。
她不由得苦笑,而又由这苦笑引起更多的呛咳。
当年她遵从父亲与皇后的指示,于宫宴之上向陛下亲求旨意,废弃与统御司指挥使段容时的婚约。
婚约本是苏浈亡母云氏定下,斯人已逝,段家亦已倾颓,再加上二皇子青睐苏浈之事人尽皆知,皇帝便大手一挥,不但允准废除旧约,还亲下赐婚圣旨,将苏浈定给二皇子作侧妃。
可谁知,素来光风霁月,有“佛子”之称的二皇子,揭下人面后竟比恶鬼还可怖,不但动辄鞭打她,还乐于在她面前折磨别人。
流云没撑过第三个月就没了,飞絮仗着自己有几分武艺,越墙跑回伯爵府求援,却被苏家人捆起来,扭送回二皇子府。
然后也被打死在苏浈面前。
这两个丫鬟同苏浈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本以为苏浈嫁得如意郎君,从此苦尽甘来,却不想二人命数正如飞絮流云,转瞬即逝了。
更荒唐的还在后头。
二皇子正妃表面和顺实则善妒,见二皇子常年流连于苏浈院内,便以为她十分受宠,竟暗自让人给她灌了红花。
二皇子得知此事,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发现了一个盟友。
从此折磨苏浈的又多一人,折磨她的花样也越来越多。现下叛军攻入宫室,大周亡国在即,那夫妇俩在逃亡之前还不忘放把火,要把她烧死在这里。
罢了,如今还有什么好活,死就死了。
她慢慢阖上双眼。
“苏浈,你在哪里?”
长刀挥砍,劈开燃烧着的木头,硬生生辟出一条路来。焰光中的身影有如天神,熟悉又陌生。
是段容时。
这个心机深沉的权臣,手掌生杀大权,喜怒不形于色,动辄便要人性命的玉面罗刹,神情惶急无措,只披着一件湿斗篷奔过来,又把这唯一的遮蔽披在苏浈身上。
“别怕,我找到你了。”——
在沛国公府经历了一场乱局,到家时徐氏听下人回报,自家官人苏迢下朝之后连官服都没换,一直待在春晖院等她。
徐氏心有不安。汪妈妈劝道:“大娘子,主君向来性情温和,想必是不会为此事同您生气的。况且这事情过去才半日,主君未必知情。”
“你说的对。”徐氏点点头,轻吐一口气,踏进春晖院。
第4章击鞠会苏浈哭笑不得,一时竟不知如何……
正如下人所说,苏迢身上穿的仍是朱红色的朝服,只将冠摘了放在一边。
徐氏按捺下心思,试探着问道:“官人明日还要上朝呢,怎么不将衣服换下来,若是这茶水弄污衣裳就不好了。”
苏迢端着茶碗,若有所思地低头看一眼官服,冲徐氏笑道:“有贤妻如此,左右这官也做不了多久,多穿一穿也是好的。”
诚意伯苏迢是庶子袭爵,前头两房嫡出都死绝了才轮到了他,他在官场上也是前途平平,经营十来年也不过是个五品司仓寺少卿。
虽说仕途不顺,可苏迢却总有副不怒自威的气度,缘自他深刻的五官和傲视群雄的态度。
现在年纪渐长,他笑起来时仍留有几分倜傥,也正是因着这副好皮相,当年徐氏明明能高嫁其他人家,却还是到苏家做了续弦。
然而这笑里也带着冷意,徐氏心底没来由地颤了颤,惶急道:“官人何出此言!是朝中出了什么大事么,还是……”
“非也、非也。”苏迢放下茶碗,长叹道,“前些日子,卢家刚因为子孙不孝,家宅不宁,连带着全家都进了统御司。当时我还庆幸着,咱们家人口简单,大娘子也善于持家,严力约束下人,可没想到,也轮到咱们大祸临头了。”
“约束下人”这四个字点醒了徐氏,她开口欲辩:“官人,今日那是……”
苏迢抬手打断她,“局势你不是不清楚,国本未定,同我们一般的家族个个生怕受池鱼之灾,唯有你,上赶着要给二皇子送偏房,真不知你到底是要投哪边呢。”
皇储空悬,朝廷中立国本的议论一直没停过,如今大约分为两派:一派以二皇子为首,二皇子为皇后亲生,又是在世皇子中最为年长,按理说立嫡立长都应是他;
另一派认为应立四皇子,四皇子文采武功卓绝,更要紧的是子孙福运昌隆,早早就生下了皇长孙,而比他早两年成婚的二皇子还一直没有消息。
今日沛国公府游春会,原是给各家在室男女相看的地方,二皇子出席,虽明为技痒,要与各家才子论诗,实则是坐实了早已有的,要娶侧妃的传言。
二皇子一向风度翩翩,又有“佛子”的善名,是以各家贵女都起了些心思,可还没等宴散,就听说二皇子救了位落水的姑娘。
贵女中不乏本就对二皇子有意的,听说这个消息,都想瞧瞧这不择手段媚上的狐狸精是谁,可到了一看,竟不是什么姑娘,而是诚意伯府徐大娘子身边的一个丫头,叫翠珠。
翠珠似是受了惊吓,被捞起来时只知道发抖,话都说不清,可她那身上的绸缎一副和海棠金簪作不了假,哪里是一介丫鬟能拿得到的。
二皇子仁善,没有怪罪徐氏,只说是误会一场,便让众人更加叹服他的慈悲。但众人心下都有计较,疑心是苏家瞧准时机刻意谋划,要将侍女送上二皇子的床榻,以此邀宠。
也有人怀疑,是苏家早早地就投奔了四皇子,刻意拿一个侍女来下二皇子的面子。
在自己娘家出了这等事,徐氏真是里外不是人,匆匆发落了翠珠就打道回府,连苏沐的哭闹都顾不上了。
本以为消息还要一段时日才会传出去,可没想到,徐氏还没回到家,这事情就传到了苏迢的耳朵里。
自家官人一向文质彬彬,难得这样阴晴不定,徐氏被吓得发抖,不由得跪下膝行到他脚边,“官人,我没有啊官人!”
苏迢却不看她,盯着虚空道:“想不到我克己修身这么多年,却误娶愚妻,毁了这累世的清名,实在是愧对祖宗。”
听着这话头,下一句就是要休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