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比我大三岁,我得管叫哥哥,人在美国读本科。”
施念似乎舒了口气。郁谋好奇看她:“怎么?”
女孩的眼神看向别处:“没怎么,瞎想来着。我想她要是有个女儿……然后……”没往下说。
郁谋瞬间理解她的意思,心砰砰跳,语气却平和:“你想什么呢。”
施念好像也觉得自己想太多,她乐道:“我电视看的不多,这些桥段怎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少年嘴角开始上扬,原来不止他一人会吃醋啊。这下扯平了。
不过他顺着她的思路往下想,想到万一他爷爷和她姥姥谈恋爱了,那他俩算不算重组家庭的兄妹?应该不算吧。
这拿破仑蛋糕显然也是徐阿姨带来的。郁谋指了指蛋糕问施念:“吃这个?”
施念站着,摆摆手:“我真不想吃。”
郁谋又指草莓。施念觉得总拒绝也不好,这才点点头。郁谋起身去给她洗了一盆大草莓。
施念吃了一颗:“很甜。”她捏着草莓的绿色叶子找垃圾桶,被郁谋顺手拿去扔掉。
垃圾桶隐藏在橱柜底部,她看着那个“机关”说道:“以前我去别人家不爱吃水果。总觉得很麻烦,又要扔核又要吐皮什么的。”
郁谋双手支在台面上笑眯眯:“那为什么来这里会吃?”
施念眨巴了一下眼睛,不说话。她知道他明知故问,可她今天的“真情流露”的额度已经用光,明明清楚他想听什么,她还是忽略了他的提问,
她开始假装研究岛台台面的大理石纹,遇到石头没被打磨光滑的缝隙处,她还拿手抠一抠,确认这是真正的石头:“你家真好看。就像美剧里看到的那种房子一样。”
“什么美剧?”
“我在文斯斯家看的,不是特定哪部,我就说一种整体感觉。挺……挺高档的,哪儿哪儿都看着冷冷的。”
郁谋嗯了一声:“家里所有这些,都是我妈选的。”
他在心里算了算,说:“搬进来快十年了吧,看着也不过时。当年我爸还说家里弄成这样子一点家的感觉都没有。现在看也说确实不错,挺耐看的。”
施念说:“你妈妈是做装修设计的吗?”
“不是。她搞雕塑,也会画画。”
“哇。”施念觉得十分惊艳:“我家往上数三代都没有搞艺术的,总觉得这些职业离我们老百姓的家庭很遥远。你妈一定很有艺术天分。”
郁谋微笑点头:“这确实是她的优点之一。”
“你妈妈家是艺术世家吗?肯定从小受熏陶。”
他去给她倒水,半杯凉水半杯热水混合好,看她喝了一口才继续说:“还真不是。”
郁谋很平静地给她讲:“我姥爷是航天工程师。退休前在五院。”
“我姥爷家以前还算小富,他对自然科学十分感兴趣。那个年代家里送他留洋,麻省理工,学天体物理。学成后回来报效祖国。”
“我的天,你姥爷好厉害。”施念几乎要被郁谋家的履历震晕。因为郁谋的语气并不带炫耀,所以她单纯也只是感到震撼。没有像听到“智能马桶,设计师椅子”那样感觉不适。
她想,他们一家怎么都仙气飘飘的,郁谋本人也一样。
“确实,他脑子非常好使,所有人说起他,都说他是他们见过最聪明也最自律的人。对自己所学非常有学术热情和追求。”
“我有记忆的时候,三四岁吧,那会儿我姥爷患上了阿兹海默。这种病恶化很快,起初生活还能自理,后来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必须被关在家里,不然他就会走丢。”
“他糊涂的时候一个人在书房焦虑地转一圈又一圈,嘀嘀咕咕。没人愿意听他胡言乱语,但我还挺愿意去找他的。他把我当他大学同学,跟我讲英文。意识到我听不懂,又会换成中文,拉着我讨论天文学。说教授的作业你做了没,论文你写没写……之类的。”
“我一概说没有。他就痛心疾首地给我从头开始讲,讲他年轻时在大学的所学。”
施念惊讶:“你那么小的时候能听懂?”
“当然不懂。只是觉得有意思,各大行星啊之类的。他讲的很生动,手舞足蹈。”
“听描述感觉你姥爷是个很有意思的老爷爷。”
“很难那样说。他……”讲到这里郁谋停下,专注地看施念:“我说这些家长里短,你会不会觉得很无聊?”
“不会啊,我喜欢听。你继续说,说你姥爷怎么了。”
“大家对我姥爷的评价褒贬不一。从工作和专业的角度,他的确是非常负责且权威的。从他个人角度……”郁谋笑说:“你知道吗,单位同志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大炮。”
“他讲话非常冲,忍受不了跟不上他思维的人。骂起人来讲话十分难听,怼上级,怼同事,怼学生……别人又因为他的工作能力对他无可奈何。我知道很多聪明的人对周围人是很宽容的,他们只对自己严苛。可我姥爷不是,他觉得人的一生非常短暂,但真理和科学是无限的。他用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无尽的真理,这让他非常焦虑,总觉得时间不够用。更不要提让他去忍受‘一帮蠢蛋’。”
“于是他寄希望于自己的三个小孩。希望有人能继承他的衣钵,作为他生命的延续继续去探索宇宙。”
“可是他的三个孩子,我大舅,我二舅,还有我妈,没有一个对航天感兴趣。他的几个孩子都和他关系不好,因为他和孩子之间的沟通只有打和骂。”
“我大舅喜欢开车,玩过几年赛车,年轻时组过车队,后来在一次比赛事故中车祸去世了。我二舅因为不满意我姥爷的大家长作风,很早就去美国了,我姥爷去世时都没有回来参加葬礼。他现在在美国经营一家画廊,做艺术品生意。我妈和我二舅差不多,从小就喜欢艺术,后来考取美术院校,令我姥爷十分失望。”
施念就像在课堂上,举手说:“我有个问题,你姥爷这么痴迷研究,竟然还愿意抽出时间打孩子?如果我是你姥爷,我可能就天天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演算公式,多说一句话都嫌浪费精力。”
郁谋展眉笑了下:“你的角度很新颖。”
“我想,大概因为他把‘让自己的小孩也拥有和自己同样的事业’当作一项学术使命吧。并且在他们那个年代,大多数人的观念里对待小孩子就像对待一项私人物品一样,如果不合他意,就会利用暴力……言语暴力、身体暴力等方式试图去‘修正’和‘规劝’。他忍受不了一项私人物品竟然还能产生自我意愿。而与‘私人物品’进行温和沟通更是对他自身权威的一项挑战。他觉得那样才是浪费时间,浪费精力的。”
“真过分。”施念有点生气,也许是共情了池小萍不让她玩游戏:“我以后要是有小孩,我肯定让它想做什么做什么。在诚实、善良、正直的基础上,自由发展。”
郁谋点头:“嗯,我也是这样想的。就按你说的来。”
说完,两人皆是一愣,把头转走,面红耳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