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俩坐在平房的小客厅里,支着张小方桌吃饭。也没什么话可以说。电视里放着闲人马大姐,施念爱看的,他特意给她换的台。可她今天心慌得很,根本没心思看。
“今天吃饭早,东小街那边有冬季庙会,你想去么?吃完爸带你去溜达溜达?”施学进给施念倒了杯果肉橙汁。
施念有点惊讶,游戏厅正好在东小街上,心里开始打起鼓。
她赶忙戳着米饭说:“不太想去。”
施学进有点失望,施念进家门到现在总共不超过四个小时,他还想再和女儿多待一会儿。于是他说:“庙会,没印象啦?小时候你最喜欢去的,每次去都要买大风车。”
施念坚持地摇摇头。她的眼睛一直瞥钟。
“怎么?今天炖的红烧肉不好吃啊?都没吃两口。”施学进没动筷子,手臂抱着放桌上,一直看着他这闺女。眼神是施念一贯讨厌的那种,慈爱里带点哀切。可今天施念因为第一次同时和爸妈两边说谎,所以对父亲此时的眼神厌烦不起来。她只是焦躁。
施学进擅长烧肉,池小萍擅长面食和素菜。他俩离婚后,施念平时在家基本吃不到什么肉,有的话也都是贺然妈妈做的。
听父亲这话,施念为了应付,夹了两块肉一起放嘴里嚼:“好吃的!”这不是假话,确实好吃,可她心里惦记事儿,怎么也咽不下去。最后掐着喉咙咳嗽,施学进有点怀疑,终于拿起筷子自己也吃了一口:“挺软烂的啊,怎么,嚼不动啊?”
施念喝了一大口橙汁,半天才把两块肉顺了下去,呆呆愣愣的。
施学进看她半天,有点欲言又止。施念觉得父亲可能也发觉了她今天不对劲儿,可是他不会问的。他没有池小萍管她严,她在他这里看电视他也不管她。当然也可能是父女关系已经这么僵了,他想扮演“慈父”角色讨好她。
最后施念终于推着自行车从四合院里出去。施学进帮她抬了一下车后座。“成吧,冬天天黑早,自己骑车回去注意安全。你妈这破自行车也该换了,早晚散架。”
他站在门槛后面,穿着羊毛背心儿和洗的泛黄的衬衫,冬日里身形萧瑟。
“爸我走了啊。”施念急急忙忙蹬上去说再见。施学进对她挥了下手。施念看他那个样子心里突然有些过意不去,所以小声说了句:“下周见。”没敢再看她爸,晃晃悠悠骑走了,自行车嘎吱嘎吱的。
施学进说的没错,东小街一整条街都在办庙会。
施念骑进那里时整个人都傻了。因为寸步难行,她不得不下车推着走。人头攒动,好多都是家长带着小孩儿来的,有卖小吃的,卖玩具的,还有当街套圈的……
等她好不容易来到游戏厅门口时,看见等她的朋友们脸上挂着同款神情:这什么情况?
郁谋几乎贴在游戏厅外的墙上,生怕碰到举着棉花糖的小孩儿。一个小孩举着氢气球路过,他还轻轻伸出手指把那气球弹开,避免了气球被墙上探出的标牌尖角扎破的命运。
施斐冲施念招手,满面红光:“姐!这边儿!”
“姐你真神了。我就知道你当初约的这个时间地点不是随便说说的。”施斐凑上来一脸狗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今天这边办庙会啊。这下好了,我本来还怕沿河沿儿的不肯进游戏厅,现在他们不进也得进。嘿嘿。”
“……”施念不敢吱声儿:“他们呢?人来了么?”
贺然主动站她身边说:“来了,在里面。不过没看到有女生,你跟乔跃洲女朋友联系了么?”
施念轻轻嗯了一声,“她说补课,会晚到。”
她有点不敢和贺然对视,故意冲着许沐子傅辽他们问:“哎你们自行车停哪儿了?”
贺然点了下后面:“游戏厅后面有片空地。”
施念说:“那稍等,我也去锁一下车。”
贺然单手按住她车把中间儿,吓得施念直接松开。贺然看了她一眼,故作自然,还像往常一样怼她:“您这车没人偷,锁门口就行。我来吧。”
终于决定进去前,施念抬头冲大家说:“游戏厅里他们也不敢把咱们怎么样。”
说这话时她其实很紧张,今天一天都因为这事忐忑不安。感觉刚吃的那几块红烧肉一直在胃里下坠,弄的她很想上厕所。
她本来还想给大家做一下动员呢,结果郁谋一抬手就把玻璃门推开了,大步迈了进去。
相比起外面人山人海,游戏厅里反而显得有点冷清。各式各样的游戏机哔哔滴滴地发出洗脑音乐。此时厅里就几个老头儿在玩推币机,机子比人多。
施念七个人刚一进来,里面分散在不同游戏机前面的几个高个子男生纷纷站了起来,往这边聚拢。
施念没见过真正的差生,一中普通班的淘气男生可不能算。如今真的面对面见到,她一下就体会到不同。
他们也不是三头六臂,甚至体格还没有傅辽壮,但无论是姿态,穿着,还是神态,都和正经中学的学生有着本质不同。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可能是他们身上的烟味儿,也可能是那种浑劲儿让她心脏抽抽,没来由地害怕。
不过还没等她进一步害怕,贺然傅辽还有郁谋自动站到了前排,把女生还有施斐一起护在了后面。
施念望着他们仨,发现他们的背影好像三座山,突然就高尚起来。就连微驼的背都显得格外肃穆。
……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沿河沿儿的人没穿校服,乔跃洲在其中却不难认。
施念指了指乔:“是那个吧?”文斯斯和许沐子也明显感到了压迫感,她们声音变得很轻:“对。”三只鹌鹑挤到一起。
乔跃洲站最前面,眼睛扫了下一中这几个人:“谁约的我?”
贺然和郁谋刚想讲话,站在他俩后面的施斐不知道哪儿来的底气,大声说:“我姐!”
施念感觉喉咙一紧,所有的血液唰地一下涌向头顶,刻在骨子里的服从感竟然让她抖抖嗖嗖地喊了声:“到!”
喊完她很想抽自己一巴掌。沿河沿儿那边几个人毫不掩饰脸上的轻蔑神情,听她这么一说,更是肆无忌惮地笑出声。“一中的人是读书读傻了么。”其中一人快笑背过气去。
乔跃洲看施念,大剌剌:“我们不和女生打架。”
施念绕到前面来:“没想打,只是想给我弟讨个说法。你和你的朋友之前把我弟的鞋扔树上去了,还把他踢到了河沟里。”
“还有,你们上次七八个人把我这几个朋友揍了一顿。”她认认真真说。
乔跃洲本来满脸无所谓,听她这话开始蹙眉回忆。想半天没想起来还揍过眼前这几个男生。他回身对几个跟班说:“你们私底下揍人家了?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几个人纷纷挠头:“没有啊,不收钱的事我们不干,这还是老大你交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