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然掏出兜里的手机,把帖子甩给郁谋看:“你不是知道么还问回什么,那你以为我们是在说什么?”
郁谋静静地看完帖子,神色逐渐变得凝重。
他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刚刚就是个傻x。这人吧有时候就是不能当好人。
贺然推他:“那你刚刚是在说什么?”
郁谋觉得操场上空气稀薄,他有点呼吸不畅,倒了好几口气,才些微缓过劲。他看施斐在操场边沿蹲着,犹犹豫豫不敢过来,便指了指施斐。
贺然直接一嗓子:“嘿!”施斐站起身遥遥看他们仨,然后一晃一晃走过来,穿着的郁谋的鞋不太合脚。
傅辽看他的鞋:“小胖,你限量版呢?”
施斐一屁股坐下,气喘吁吁:“柳荫公园儿的某棵树上。”
傅辽:“什么意思?臭显摆被人盯上了?”
施斐有点尴尬地挠挠头:“我没臭显摆。他们就是看我不顺眼。对了贺然,昨天下学我去找你,你怎么不在?”
贺然说:“我昨天放学训练啊,然后还被拉去写检讨。”
施斐噢了一声,沉默。
贺然:“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施斐说。仨人都不信没什么,一齐盯着他。施斐才说:“昨天我和我们班那几个说,说我能带他们和你们几个一起打球。然后又没找见你人。”
学校里男生打球也是江湖。一共六个篮球框,郁谋昌缨贺然张达他们几个固定用一个篮球框。虽然不是谁制定的规矩,但男生都默认谁会和谁打,是一拨儿的。外来的人想硬加入就会显得臊么搭眼的。
贺然一直带施斐玩,但贺然不在时,施斐就不敢加入。所以昨天他和他们班男生吹牛逼,说可以带他们一起,打5v5,结果去了五班发现贺然人不在,傅辽也不在。外加上本来就看他穿限量版新鞋那个嘚瑟那劲儿不顺眼。
“所以他们就把你鞋扔树上去了?”贺然又看施斐的校服:“那你校服怎么回事?他们还打你了?我靠,等着,放学,我去你们班。”
施斐着急:“别。他们倒是没打我。我们班一男生好像是认识沿河沿儿中学的人,今天我在路上走,三四个穿沿河沿儿中学校服的男生找的我,把我鞋扒了。我感觉他们也挺聪明的,不自己来。搞得我也没证据。”
郁谋问:“那鞋呢?抢劫的话超过一定金额就可以报警,你那鞋得有小三千吧。”
施斐摇头:“鞋是给扔到公园河边树上了。现在不是冬天了么,水都干了,他们让我爬树自己找,踹了我一脚,我惯性太大,自己掉河沟里去了。”
“对了,你们谁下学陪我去趟公园。我鞋还在树上挂着呢。姐夫你来么?”施斐无比自然喊贺然。
结果贺然和郁谋同时回答:“来。”
第17章“那我选……”
郁谋回答完,贺然、施斐还有傅辽同时用怪异的眼神望着他。空气中有那么一瞬的凝滞。而后郁谋面不改色又接了一句:“来。”顺带着把施斐拽过去:“来,我帮你再把身上灰拍拍。”好像他最初的那句“来”不是回应施斐,而是招呼他过去。傅辽嘀嘀咕咕:“吓我一跳。”
四个人盯着篮球场内看,各怀心思。下操后的大课间是十五分钟。对于男生来说是天堂一般的存在。
看了会儿,施斐突生感慨:“要是我能替我姐选姐夫就好了。我要选个厉害的,哪儿哪儿都好的。”
贺然挺直了背。
郁谋不动声色地听,垂头,用手指在塑胶操场上划一条白道道出来,甚至嘴角还挂上笑意。
施斐说:“如果我可以选,那我选……选科比!要是科比是我姐夫就好了!”
说着他重重地砸了下地:“真的,我经常幻想,要是科比是我姐夫,那我们班那些男生肯定天天巴着我。我还能不用排队就买到球鞋!多好!”
他话一说完,贺然捶了他脑袋一下,说了句脏话:科你***比。
郁谋直接在塑胶操场上抠出个印子,笑意收起。
“平时白疼你了!你怎么不嫁给科比呢?你嫁给科比人家更巴着你!”贺然指着施斐的额头说。
施斐捂着脑袋说:“我说实话嘛。你们几个能有科比牛?你们不在人家照样找我茬儿。”
傅辽说:“你这块头,能一屁股坐死我。但凡硬气一点也不至于这样。还赖上我们了。”
施斐摇头,摇头。很多话憋在嘴边说不出来。他面前的这三个男孩子不会懂,因为他们三个是幸运的,所以不能体会。
因为集体缺觉,一上午三个男生都在瞌睡中度过。但是仨人一起趴桌上睡觉,任课老师只叫贺然和傅辽,根本不管郁谋。
郁谋一上午醒醒睡睡,一个梦做的断断续续。他个子高,趴在桌子上头基本就挨到边沿了,施念的头发梢在他的鼻尖上扫来扫去。她又扎起不高不低的马尾,用绿色白点点发绳绑着。她的头发很顺,头发丝又细又软,有种绒绒的质感,到了末尾发棕发黄。
郁谋半梦半醒时,会努力和困倦做斗争,努力去睁开眼。棕黄色的头发尖尖悬在他眼睛上方,动一动,抖一抖,灵动中还带有洗发水的清香味,他很想伸出手攥住那个发梢,让它们乖一点,不要动,不要干扰他睡觉。
但他很显然并没有那个胆量去那样做。他没办法像贺然一样,明目张胆地在肢体上捉弄她,碰她头发点她肩膀,即使她烦了还依然屡败屡战,他没办法那样。他怕自己动一下,就让女孩将身子倾到前面去,于是就一直维持一个趴的姿势不动,就连呼吸都试图像吹一根羽毛那样变得轻和慢。
他觉得这样小心翼翼的自己并不常见。从小被揍到大,却并没有养成他畏畏缩缩的性格。他的性子里有一面继承了他母亲的执拗。小学时有次他回家,进门时发现钥匙弄丢了。他母亲因此扇了他一耳光,用衣裳架打到他半边身子几乎没知觉。那种时刻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一句求饶都没有说,反而内心不停地和自己说,你没有错,即使是忘带钥匙,也不该被这样对待,错的是她不是你。是的,他是一个很少会产生“胆怯”这种情感的人。在大部分场合,他都可以做到游刃有余,可是面对施念,他总是会立马切换到另一种状态。这个状态下的自己,连呼吸变粗都会自我谴责。
他同时也清楚地知悉自己心底的欲望。他很想用指尖碰碰那发梢,而不是用什么其他介体,譬如笔帽,或是隔着校服。他很想感受一下它们是不是像它们看起来的那样软。其实哪只头发啦,如果可以摸发梢,那为何不再摸摸她的额头,鼻尖,还有唇角呢?他想用手指戳她的脸蛋,想用手指穿过她的长发。那如果可以用手指的话,为何不用嘴唇呢?……所以你看嘛,人类就是这样,贪婪的本性尽显无疑。这就是他一直不允许自己进一步的原因。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德行:好学生的外表下,实际贪得无厌,没脸没皮。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青春期躁动的男生。不会比贺然那小子好多少,甚至更坏。
另一面,他在窃喜。
在他母亲给过他的所有有用的、没用的教导中,他对一个原则印象深刻。他母亲说,有教养的人,不会在得到一样东西后立马使用,要等那种会令自己失态的激动过去后再用:买了新衣服,要等到新鲜劲儿过去后再穿;买了好吃的,要等馋劲儿过去后再吃……当然,这个原则可并没有被教导说可以用在一个人的身上。
但他是郁谋,向来擅长融会贯通。在他看来,这个原则用在人的身上没有半点问题。他知道施念喜欢他,真巧,他也不反感她。那么作为一个有教养、有风度的人,他不会立马去使用这份“喜欢”。他要磨着自己的性子等,攒,将一份期待拉长到足以对她负责任的年纪。这个过程有一种自虐般的爽感。心痒痒,又要自持,从初中开始,每捱过一天他就会在最终奖赏自己的筹码上加上一个待办事项。他对这样成熟的自己感到十分满意。成熟的人值得奖赏。
成熟的人在做梦时也会稍有懈怠。
所有棕黄、浅绿、清香,还有想象中的触感,都会被他带到一段又一段梦境中。他的梦境像蜻蜓的眼睛,有无数碎片折射着他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有关施念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