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菊的语气像说梦话一样飘忽:“娘娘还是自己看看吧。”
挑起湘帘,一股浓郁的煎蛋香气四溢。
张羡龄脚步忽而一停。
傍晚温润的阳光里,朱祐樘守在炊炉旁,一边的案桌上摆着煎蛋,锅中正咕噜噜煮着长寿面。
第49章
一碗长寿面煮好,卧了两个煎蛋,摆上膳桌。
面盛在暗云金龙盘碗里,汤是汤,面是面,荷包蛋的颜色比碗的黄色还要深一点,略微有些焦。
她吃荷包蛋,不喜欢煎得微微熟,蛋边白的很明显的那一种,而是爱吃煎得有些老的荷包蛋的,最好是蛋边煎得炸开一样蓬松,吃起来有味。
朱祐樘则不一样,他偏好水煮荷包蛋,是那种,在水将要滚开的时候,将生鸡蛋磕破,很快的整个倒进去,蛋清包裹着蛋黄,水又包裹着蛋清,煮成圆圆白白的一个。
为了这个,两人用早膳时,坤宁宫膳房总会准备两种不同的荷包蛋。
张羡龄怔怔望着金龙碗上绘着的游龙,久久未动。这样关于荷包蛋的小事,他是如何注意到的呢?明明没吃什么东西,她却觉得像在盛夏吃了一大碗雪乳冰糖,凉爽的甜自肚里发散至四肢,连头发丝都像抹了点雪乳冰糖香气的头油。
“快吃,等会儿面坨了。”朱祐樘递过来一双金箸。
“舍不得吃呀。”张羡龄低声道,“我想画下来。”
说真的,要是此时有个手机就好了,她一定要把这碗双荷包蛋长寿面全方位拍一遍,拍一个九宫图,晒到她自开通就没怎么用过的朋友圈里。
啊,她现在原谅那些在朋友圈里发狗粮的同学了。若是能穿越回去,她一定会把他们从屏蔽的列表里放出来。
“画下来?”朱祐樘眼睛瞪圆了,语气里含着笑,“又说怪话,试一试,看好不好吃。”
张羡龄夹起好大一卷面,送到嘴里,细细咀嚼。
“如何?”朱祐樘望着她。
张羡龄斟酌了一下,说:“不错,面劲道,也挺清淡养生的。”
朱祐樘听了这话,也拿起了箸儿:“不介意吧?”
张羡龄笑起来,将面碗朝他的方向一推。
朱祐樘试了试味,有些懊恼:“忘了放盐了。”
“挺好的,我就喜欢不放盐的。”
“小骗子。”
四目相对,两人一齐轻笑起来。
***
二月的月历翻篇,头一件大事就是宫人试。
天没亮,沈琼莲就醒来了,她一向习惯早起。将床帐挂好,被褥理好之后,沈琼莲往一个砂锅子里放了米、肉末、青菜,又舀了两碗水,放在蜂窝煤炉子上熬煮。
从水缸里舀了水,她直接用冷水洗脸漱口,原本还有些迷糊的睡意,被冷水一激,全然消散了。
快速做完这些事,她照例往桌前一坐,用火折子点燃油灯,就着灯光温书。
这是她的习惯,在当差之前,留半个时辰给自己温书。
往常这时候起来,这一带廊下家都静悄悄的,今日倒是有了许多声响,烧水的,做饭的,最多的是嘀嘀咕咕背书的,拉长了调子,不是背“子曰”,就是背“妇人之过无他,惰慢也”。不必说,都是临时抱佛脚的。
本着有机会别放过,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心情,有不少女官宫女都报名了本次宫人试。平日里忙着当值,有不少人未曾好好看过书,这两日则一时发愤图强。有些人家里的灯,熄灭的比沈琼莲家的晚,点的却比她家的还要早。据说连灯油的价钱都往上调了些。
沈琼莲倒不在乎左邻右舍的灯亮没亮、灭没灭,她依旧按照自己的习惯,好好温书,好好办事。今日便是宫人试的日子,她想了想,决定重温一下算经。
这些与算学有关的书,前几个月六尚局的书楼里忽然多了好几本,那时沈琼莲就留了心。后来又听说中宫娘娘很看重宋持盈,她打听了一下,原来这宋持盈除了貌美之外,还有擅算的本领。自打那以后,沈琼莲便将一些精力分给算术。
说实在话,她自幼读书,到如今四十岁,还从未涉及过算术,因此学起来颇有些费尽。有时候学得烦了,把毛笔往桌上一搁,再不想拿起来。
从没听说谁靠算术成了状元的,想必宫人试也不会考。她心里这样想,烦躁的将书合上,睡了一夜,还是重新学起算术来。
必须看,沈琼莲告诉自己。中宫娘娘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倘若宫人试当真出了算术题,她却连看都没看,那必定追悔莫及。
潜心研究了好几个月,算术于她而言,已经不是问题。中宫娘娘推广的阿拉伯数字,更是令她学算术的进程如虎添翼,演算起来当真要比大写数字、小写数字要更简练些。
温了半个时辰的书,炉子上的粥也熬好了。
用过早膳,穿戴好,她推开门,清晨,仍有些凉意,墙角边的金银花叶上犹带晨露。
已经有不少女官打开门了,左邻右舍打个招呼,聊得都是宫人试的事。
“沈女官一定准备的很好吧?”一个女官笑着说。
“还成。”沈琼莲笑了笑,“不过还是有点慌,不知道宫人试会考什么。”
一边闲聊,众人一面往坤宁宫的方向走去。
等到远远可见游艺斋,大家就都不说话了。
游艺斋边上设了一个考棚,宫正司的几个女官守在此处,一脸严肃的搜查有无夹带,端详准考证。
提前两天,参加宫人试的人便都领了准考证,小小的一片卡纸,有点像牙牌的意思,写着姓名身份,样貌特点,还有一串数字,说是考生编号,要写在试卷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