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着火了。”
他嘴里面呢喃了这么一声,终于从幻想世界中脱离。
他的手依旧轻轻触摸着白色的大理石墙壁。
记忆最深刻的时候,这个墙壁是红通通的。
一旦摸上去能够让人的手整个融化的粘附在上面,就是这种程度的高温。
而最后一次见到的时候,火已经被熄灭了,它也不再是白色的了。
变成了黑色的残垣断壁。
但是现在,好像那些事情全都没有发生一样。
别墅依旧屹立在这里。
只不过不管是妹妹也好,父亲也好,玛丽,甚至是妹妹养在房间里面的那个像水流一样的‘宠物’,都不会再回来了。
他这么想,往旁边看。
又看到了杜理。
杜理有些好奇的看着他。
她的身上依旧穿着丧服。
这身衣服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不合时宜,但在这里反而显得很合适。
阳光照射下来,但是好像照射不透她挂在脸前的那一层黑色/网纱。
她的眼神隔着那一层黑色/网纱看着他,也是迷迷蒙蒙的,像是隔了一层雾。
她说,“你好像非常的喜欢自言自语。”
“嗯,到达这里之后就有点了。”他说。
“有可能是因为眼睛瞎掉了。”
“哦。”
少女对他说,因为眼睛瞎掉了,耳朵也聋掉了,在这里却能够听到也能够看到。
事实上正常应该看到的东西他看的不太明确,但是那些不该看的东西却几乎争先恐后的挤到了他的面前。
他非常的容易陷入幻境,也非常的容易诱引出来什么。
他说“您是跟着我来的吗?”
这种说法其实非常的不尊重,但是杜理还是缓慢的点了点头。
“感觉你又到了有趣的地方。”
这么说的时候,她微微笑了起来。
“好像我能够派上用场,所以就来了。”
他知道这里所说的派上用场是什么样的。
杜理当时就告诉他了,要赶紧把这件事情解决,赶紧让法厄同大人复活。
虽然说平常完全不跟在他们的身边,他们去探查的时候也完全没有印象。
但是真正需要打架的时候,这位大人可一点都不会手软。
他点了点头。
心里想对于少女来说自己是金丝雀是靶子,对于杜理来说应该就是诱饵,或者用来追踪猎物的杜宾犬了吧。
他的眼神转向别墅的时候,杜理也跟着他看了过去。
她对于这个别墅应该没有什么样的想法。
作为超凡者,她见过比这华丽得多的东西,而做为普通人的时候,这么高档的别墅她却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路过。
两种情绪纠结在一起,最后导致这种东西对于她来说是既陌生又没有必要太过于在意的。
他往前的时候,杜理也就轻轻的跟在他的身后。
“……”
她的心情好像很好。
这种时候最好不要问她究竟是为什么。
也许在这段时间里面她也有一些其他的发现。
她说“这里又是你熟悉的地方吗?”
他微微咀嚼着‘又’这个字,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非常熟悉,我曾经在这里度过了一个印象深刻的夏天。”
“这样子啊。”
杜理微微笑着,跟着他的脚步逐渐往前。
“这里缭绕着亡灵的气息。”
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声音很缓慢。
“你有什么线索吗?”
“……”
他的眼神放空了一瞬。
也没有怎么仔细看面前的东西。
最后撞到了一个柜子,小腿发出砰的一声。
听起来很痛。
“…玛丽。”
他最后只是这么说。
“那是谁?”
杜理好像非常感兴趣一样,眨着眼睛望着他。
她的笑容之中有一点隐藏起来的什么。
他觉得她肯定知道这一切,不过杜理想让他亲口说出来。
“以前一直都照顾着我的人。”
他说。
他的手一点点的,像是回忆一样,随着走过的路也触摸过沿途的摆设。
有一定年代的古董花瓶。带着雕纹的木质柜子和颜色典雅的墙纸。
这些地方小时候他都那么的习以为常,但是现在却觉得陌生得可怕。
死在这个别墅里面的人当然不止玛丽一个。
还有保镖,家庭教师,女仆,曾经围绕着妹妹的那些人。
甚至是妹妹自己…?
恍惚中,他总是觉得那一天的大火里面,妹妹也曾经穿着白裙子,就好像是火灾完全没有发生一样在别墅里面跑来跑去。
他能够看见从她裙上燃烧起来的火焰。
也能够看见她很焦急的抱着什么东西呼喊的样子。
那是什么东西?
他回忆不起来了。
越想脑子就越痛。
如果放在正常的情况下,他一辈子都不会回想起来这个画面的。
一定也是因为现在他处于某种特异的状态,那些画面故意的想让他回想起来,想要把他给逼疯吧。
他想。
然后在某个地方站住了。
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通常用来储存杂物的柜子。
外面上了一把锁。
他轻轻的把那个锁给拿起来。
明明之前从外面看的时候是锁上的。
但是只要他一碰,就不可思议的打开了。
好像从以前开始就没有关上过一样。
杜理在旁边看着,笑着问他“这个是什么?”
“这个…”
他的思绪又被拉回那一天。
那天他醒来,感觉外面热得不同寻常。
从房间里面走出去的时候,发现走廊红彤彤的。
并且越往1楼大厅的方向就越鲜红。
他往外面走,其实一开始甚至都没有觉得烫。
只是把手放到栏杆上面的时候才像是被吓到了一样收回手。
他看着下面已经燃起的火焰,和被那些火焰吹得很高,像是羽毛一样在空中飞舞的灰烬。
他看到有人在奔跑。
隔着火海,好像有谁从房间里面探出头来,看到他后惊愕的伸出手,想要制止他。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苦痛之处。
他当时只觉得自己还处于另外的一个噩梦之中。
所以只是怔怔地往旁边妹妹的房间看。
妹妹的房门是打开的,里面还残留着那种潮潮的气息。
她和她的宠物应该刚刚从这里离开不久。
不然的话火焰肯定早就把房间给烤干了。
他往里面看去。
和外面的一通狼狈不同,妹妹的房间好像在几分钟之前都有人一样,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凳子半倒在地上,她又把她的蕾丝衣服丢得到处都是。
那些衣服很柔顺的躺在地上,如果有人踩上去就会发出哗哗的声响,一点都不像是被高温烘烤过的样子。
他仿佛仿佛被那个景象诱惑了一样,把手往里面伸过去。
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进入那个房间。
而是一级一级的顺着台阶下去。
至少现在应该离开这个燃烧起来的家。
他当时是这么判断的。
“……”
“你成功逃走了吗?”
助理问。
他无语的望着杜理。
“如果没有成功的话,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了吧。”
现在,起码在少年衣服之外裸/露出来的地方,除了之前被少女伤害过的地方有一些伤和灰尘的狼狈之外,至少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烧伤痕迹。
“那可不一定哦。”
杜理只是这么说。
“我也曾经和真正的亡灵对话过呢。”
“……”
少年于是静默不语。
“总而言之,现在我的记忆告诉我,那一天应该没有死。”
“那一次逃脱的过程,其实很顺利。”
顺利的非常过头。
他从火焰之中穿梭,甚至只是感觉到轻微的热度。
这就难怪当时他一直都觉得这是一场梦。
他能够听到仆人们奔逃的声音,也听到他们的尖叫。
有一些人因为推搡着想要下楼,却在过程中两个人双双的摔下来,刚好跌落到火海正中央。
他甚至真正看见过在火焰里面逐渐变形发黑的人体。
但是对于当时的他来说,这只是一个过于现实的梦境而已。
他一路往下。
“然后就来到了这个地方。”
他的手若有所思的拿着那个开着的锁。
锁头松松的挂在柜子上。
他却没有把它给拿下来的打算。
或者说是没有把它拿下来的胆量。
“经过这里的时候,我听到了声音。”
“声音?”
他说他是在那个时候才感觉到一丝现实感,同时也感觉到了害怕的。
他当时顺着螺旋式的楼梯从2楼往下面走。
一路下来的时候,他甚至看到横梁都已经从别墅上方跌落了下来,落入火海之中。
但是他走过的楼梯却依旧稳稳的。
好像就是为了在他的脚下铺开一条道路一样。
他甚至一路把手放到扶手上面,摸着扶手的表面。
“也不觉得热。”
也只能够感觉到那种上了漆的光滑感。
一直到他走到了这里。
就是在这里,他听到了细微的,很熟悉的,仿佛来自远方的声音。
那个声音从缝隙钻入到他的耳边。
他知道那是玛丽的声音。
“……”
当时他就是在这个地方站住,然后茫然的看着这个小小的柜子。
“这个柜子平常是拿来放备用的餐具的。”
“在这个家里面,能够做到烹饪的女仆地位会比较高。”
“通常来说也只有玛丽和其他的一个女仆有这个能力,所以说过来拿餐具也是他们两个的事情。”
平常不用的时候这里就会锁起来,只是每个星期固定有一次她们会来给这里做清扫。
“这个柜子。”
他用手轻轻的指了指。
看上去如果说有谁能够藏在那里的话,那也只能够是一个三岁小孩。
“反正只有我妹妹那个时候做捉迷藏勉强藏的进去。”
也难以想象一个成年的女性能够躲进这个地方。
“更何况…”
他的手好像被烫到了一样,像突然甩开了已经松开了的锁。
“更何况那个时候明明是从柜子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可是柜子外面的锁却锁上了,对吗?”
杜理问。
这个人还真的是一点都不懂给别人留余地。
少年心想,但还是点了点头。
有些事情被别人点出来总比自己说要好一些。
“所以当时我真的以为是幻听,以为这是一场梦。”
“更不要提,那个时候一切都很混乱。”
什么地方着火了,什么地方爆炸了,什么地方的东西又掉下来了。
要说尖叫,别人尖叫的次数也一点都不比这边少啊。
“我当时经过这里,只是隐约的听到声音。”
“更具体一点。”
他的手像是忍耐不住一样,轻轻地握住自己上衣的前襟。
“我好像感觉到了她的心跳。”
“感觉到了她的心跳。”
她好像很有兴趣的发问。
“当时那个情况这么吵,怎么可能感觉得到?”
就算是在平常都不可能感觉得到的吧。
“所以说对于当时的我可能就是一个幻觉…”
当时的少年在那个地方站住了。
看着柜子。
也看着它外面的那把锁。
他最后甚至微微的躬下身来,从缝隙中往里面窥探。
“然后看到了一只睁开的眼睛?”杜理问。
“…那就变成恐怖片了。”他说。
后来的场景其实真的像是恐怖片。
“我当时从外面看到的只是一片黑暗。”
“外面的火焰依旧跃动着,在里面的狭缝中投射出轻微的红光。”
“里面什么都没有,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
“真的吗?”
她微笑着说。
“……”
“以前的你应该会这么回忆吧。”杜理说。
“但是现在难得重新身临其境来到了现场,并且你的。”
杜理的手虚虚的伸出来,指着他的眼睛。
按照道理来说,他的眼睛之前因为看到了杜理所以被刺瞎了。
但是在这个地方依旧可以看见。
“不仅仅是看见普通的事物,也能够看见那些正常人完全无法目睹的东西。”
“现在的话,你应该能够再一次感觉到才对。”
“……”
他的呼吸又一次停顿了。
眼神微微放空。
那一天,在家里面。
他的确看到了火灾,也的确身处火灾的危险之中。
虽然说一切危险都很精准的避开了他。
“然后还有就是海潮声。”
他说。
“恍惚间好像听到了海潮声。”
“妹妹之前带回家的那个东西那种声音,一阵一阵的激荡着。”
不是从妹妹的房间里面发出来的。
是从更远处。
从那个柜子里面。
在一个小小的柜子里面。
他隐约间好像听见了大海在永无止境的击打着岩石。
也想象到了在几十万年前人类还没有出现的时候,海洋中的生物是如何经过变迁,变化自己的形态走向陆地的。
他回想起来。
那个时候柜子里面的确没有玛丽。
“没有玛丽。”
外面的红光在柜子里面的狭缝上跳跃着。
他透过缝隙看见那些跳来跳去的红光。
也看到柜子更深处的阴影。
那阴影浓厚的不正常,几乎有着肉质一样的肥厚感。
“并且伴随着整个房子的摇晃,轻轻的晃来晃去。”
“并不是伴随着整个房子的摇晃。”
杜理微笑着提醒他。
“那东西本来就是活的。”
“……”
他再次默然不语。
和嘴上的沉默不同。
他手上又重新摸回了之前被他丢开的铁锁。
触摸之前的感觉是金属的冰凉。
但是一旦把手放了上去,好像就可以回忆起那天火灾的时候,金属表面那种几乎要融化皮肤的高温。
那都是幻觉…都是幻觉。
他在心里面这么告诉自己。
手上轻轻的把已经松开了的锁拿开。
现在那个柜子已经没有半点遮挡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也有可能根本就没有这么做,把那个柜子给确实的打开。
“……”
里面空荡荡的。
没有灰尘,没有蜘蛛网,没有原来应该放在这里的餐具。
当然也不可能有一个坐在这里蜷缩着被烧死了的人。
但是最角落的阴影,好像伴随着他的注视微微抖动了一下。
也有可能是外面光线的变化,导致这那阴影抖动了一下。
但随后阴影逐渐凝聚起来。
后来他才发现那个角落里面躺着一个黑色的东西。
他把那个东西拿了出来。
“看上去有点像是焦炭。”
是一小块固体。
摸上去的感觉则软绵绵的。
他轻轻的捏着这个东西,心里面有些反胃。
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吐出来。
旁边的杜理把脸给凑过来。
她的眼睛隔着黑色的网纱闪闪发光。
当超凡者越久,她们身上那种非常恶意的天真就越明显。
她问,“这个就是玛丽吗?”
“……”
伴随着这句话,周围的环境发生了变化。
墙壁被染成了红色。
远处好像缭绕着某些人的痛呼。
时不时有被火烧的木头的毕波声响。
他往头顶看去。
水晶和玻璃制成的吊灯在热风的震撼下摇摇晃晃的。
终于最顶上的支撑物没有办法再坚持下去。
吊灯落了下来。
落入了最下方的火海之中。
无数细小的水晶碎片在空中飞舞。
他在其中的一个碎片断面上看见了自己的样子。
“……”
不是之前在外界的成年人。
而是小小的,无力的,只有10岁左右的孩子的样子。
gu903();他又重新回到了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