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秋看得出来,此法阵范围虽广,可阵中所有天地灵气皆汇聚在了江羽遥、朝云与郁溯的身上。
这阵法结成得悄无声息,从头至尾朝云与郁溯都不曾进行过半句交流,甚至连对视都只有短短几瞬。这必不可能是临时起意,她们肯定早就商量好了,且不知为这一日准备了多久。
有些术法之所以被三界中人称做禁术,便是因为这样的术法通常需要逆命行之,需要以血肉魂魄作为献祭,效果更是大多阴损至极,且十分容易对自身造成严重反噬。若想避免或减轻反噬,就得寻他人代自己受罪,又或者是不断以禁术获取更多力量,再以这种力量压制反噬,直到反噬严重到再多力量也压制不住而惨死于反噬之下。
其实各界各族皆流传着不少禁术传说,许多禁术不难寻得,甚至不少妖魔甚至人类都曾涉猎过相关禁术的施展方法,只是根本不敢轻易使用,只当是压箱底,不至绝路不会提起。
毕竟这些禁术,哪怕是妖魔两界,也总是为人所不齿,禁术需要付出的代价,以及对自身造成的反噬,更不是人人都承受得起的。
望着眼前此情此景,亦秋不禁皱了皱眉,眼底满满都是茫然。
而系统似也察觉到了她的茫然,再一次充当起了小百科全书的角色。
【聚灵阵,在《枯枝瘦》世界观中,属于妖界的高级禁术,可分毫不造成流失地夺取他人毕生修为于己用。与众多珍贵秘籍一同藏于妖界王宫,有守卫严加看管,寻常妖族根本无法接触。】
“那她们是怎么得到的?通过妖神?”
【该支线剧情已错过,无法再次探索。】
靠!这还是个支线剧情?之前也不见有提示啊!
感情她在人间待的这小一年,直接就错过了一个支线剧情?她真的永远可以相信这个系统的废物程度是没有下限的!
算了算了,错过就错过,反正她也没有为了旁人让幽砚再度奔波劳碌陷入不可知危机的想法。不管怎么说,她们这段日子的努力,好歹为人间止了损,要是当初真的直接回到地界来走这条支线了,没准如今人间就真成原文里写的那样了。
不过如此一来,有些事情确实说得通了。
先前亦秋一直很困惑一件事,妖都虽立于地界,可大多妖族皆在人界生存,人间若是有难,妖神不至于无动于衷。现在再看,才有些事情早已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被旁人处理得差不多了,所有的一切,差的不过是最后一个步骤。
木神生来便不自由,她与生俱来且无可替代的力量牵系着千千万万的生灵,所以她的性命从不属于自己。
人界的众生,绑缚着她的自由。她的七情六欲之上一直锁着极其沉重的镣铐,若是永远像从前千年万年那般,静静停留在原处,那不会痛,也不会累。可正如她所言,她毕竟不是死物,怎能无情无欲,任自己生死皆不由己?
她不能看着自己所爱之人,因自己曾经的怯懦犯下不可弥补的滔天大错,所以她做出了一个让人都难以接受的决定。
她离开人界之前,不曾为自己辩解分毫,所有人都以为她要为了郁溯弃天下苍生而不顾,却今日方知,她再怎么想要冲破枷锁,也没敢放下属于自己的责任。
至少,在化去郁溯魔心之前,在得知这世上有一种禁术能换取一个“双全法”之前,她再怎么害怕,心中所想也一直是要回去,回去那个让她不自由的地方,用自己曾经没有的勇气,坚定地与郁溯面对往后所有的一切。
直到她们得知了这种禁术的存在,这才下定决心,一同前去寻找追寻自由且不用牺牲众生的唯一方法。
所以,或许正是朝云与郁溯真的说服了妖神,从妖神那儿得到了这禁术的修炼与施展之法,所以妖神才会迟迟没有对天界的求援做出任何回应吧?
“她们这样逆行禁术,真是要将毕生修为渡给江羽遥?”亦秋皱眉于心底向系统问道,“那之后呢,她们又会怎样?”
【禁术本就是用极端的方式以少换多,是歪门邪道的捷径之术,可逆行禁术不同,既为逆行,定需付出更大的力量与代价。其实宿主心里是有答案的,不是吗?】
亦秋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是,却不知该以何种心情去面对。
亦秋早已不是当初对阵法术法一窍不通的人类,经过修炼,她对灵力有了一定的分辨与感知能力。
此阵明显是以郁溯的力量催动,碎去朝云的每一寸神骨,散去朝云的每一分神力,再将其尽数送入江羽遥的体内。
郁溯堕魔之后确实获得了心魔之力,修为不知比从前高上多少,确实有这个能力催动这样的术法,以此保证朝云的力量不受一丝折损地流入江羽遥的体内。
不过如此一来,她将受到的反噬绝不会比朝云少上一分一毫,最好的结果,也许就是灵脉损毁,再也无法正常修炼。
今日过后,三界之中就没有木神与翳鸟了。
或许,她们会成为两个寻常的妖灵,彼此相依相伴,直到此生命尽。
因为失去了修为,损毁了灵脉,再也无法重新修炼成人,寿数也会比大多妖灵短上许多,甚至遇上危险也再无法自保,随时可能在这弱肉强食的世上同死在某一个日夜。
可这一切都是她们共同的选择,为了自由也好,为了赎罪也罢,她们应该都不会为了今日的抉择而后悔。
为神者,成全了魔一心所求的独一无二,为魔者,亦成全了神不愿舍弃的芸芸众生。
破开枷锁的那一刻,她们飞蛾扑火般拥抱彼此,拥抱也许不配得到任何人祝福的自由。
那一日,亦秋在那草木蓬勃生长的禁术法阵之中,仰头怔怔望着那她并不太能尽数理解的决绝之举。
她前些日子才知道,扶桑原是可至九天、通三幽的神树,却终在三界分立后,被长长久久困在了碧海中那座孤岛,连自由都不配拥有。
但今时今日,扶桑于此疯狂生长,终是冲出阵法结界,撞破了那一处天地之间阻隔两界的存在,于天际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裂缝——就像给予她这份力量的人一样,再不压抑自己分毫,一心渴求自己不曾拥有过的自由。
上万年来,那只属于人间天光,忽而自那裂缝中倾洒而入,遥远却又无比温柔,透过扶桑的层层枝叶,零零散散落入黑暗,照亮着一方小小的天地。
四面八方,赶来了无数魔族,他们遥遥望着那随风吹叶而舞的点点天光,目光中闪烁着难辨来由的光芒,似是向往,却又不敢靠近。
而再之后的事,便是属于这个故事真正的结局了。
洛溟渊和江羽遥离开了地界,他们到底还是没有将已经失去了所有反抗能力的两只鸟妖带回天界领罚,只是做下决定,向三界撒了一个谎——木神句芒魂散地界,过往种种,不必追究。
他们离开前,亦秋忍不住问洛溟渊,他放过了翳鸟,是否也放下了过往的仇恨?
曾经面容稚嫩的少年,如今已经像个大人,他沉默许久,才沉声说了一句:“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意义了。”
再之后,便是一场不知此生是否还能相见的告别。
亦秋也不知为何,自己似乎特别放不下最终没能从洛溟渊口中得到答案的那个问题。
她忍不住去问幽砚,却被幽砚一语点醒。
幽砚说,那一年昆仑,天界那么多神仙都在,洛溟渊那小子的父亲也在,她永远不会忘记她爹是怎么死的。可恨与不恨,放下与否,又能改变什么?她有能力复仇,可她若想报复天界,就注定毁掉许多亦秋在乎的人与事,而逝去的人也不可能再回来。
亦秋不禁想,洛溟渊该是恨的,至少此一生走完,彻底丢掉这个人类身份之前,他很难对此释怀,可事到如今,他的恨已毫无意义。
gu903();就算亲手杀掉那只再也无力反抗分毫的鸟儿,他所能得到的,也不过是数千万年来一位故友随之而去时的痛苦与绝望,而不是哪怕一分一毫的,来自报复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