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天地之间,除去那千年万年、永不相容的水与火,便只余下一片死寂。
祸斗静静望着眼前的夫诸,赤红的眼瞳里,大雨也洗不净的无边怨恨,竟一寸一寸,似烈焰般烧灼起来。
“渐漓,你总是这样。”祸斗轻声说着,“从我们第一次望见彼此开始,你便总是这样,为了保护那些与你毫不不相干的人,拼了命地与我对着干。”
她的声音那么轻,说出来的话,却像巨石一般,沉沉地回荡在这残破的天地间。
那一刻,她就在这大雨之中,轻声说起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想要对夫诸说的话。
“渐漓,你可真善良啊……明明我们都一样,生来便被视作凶兽,受人厌恶、遭人驱逐,我恨不得焚尽这世间,你却偏还向着那些说什么都要让我们从这片天地消失的人类与仙神!”她说着,语气之中,多了几分委屈,“我曾经,是多么憎恨他们,你偏要叫我放下仇恨……”
“放下,那便放下吧……你叫我放下,我就放下,我多听话啊。”祸斗说着,轻轻趴下身子,将那被雨水淋湿的大脑袋搁在了夫诸跟前,放低自己与之平视,“你说,我会喜欢上敖岸山,也会喜欢上人类的模样……分明,分明只差一点,我就要觉得自己喜欢上了那一切,可为什么,为什么你就走了呢?”
“为什么呢?你对所有人都那么好,为什么偏就厌恶我一个?”她委屈地问着,一次又一次,问着那个两千多年前便一直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我从没有厌恶过你……”夫诸想要向前靠近。
可就在她上前的那一刻,祸斗却站起身来,向后退了几步。
“你知道,失了心魂,带着仇恨,一直一直被困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浑浑噩噩活过两千多年是什么感受吗?”祸斗压低声音,轻轻说道,“每一个意识清醒的短暂瞬间,都忍不住想起你……每一次想起你,都不知该怨该恨,还是该努力守住记忆里,你曾给予我的每一分温柔……”
夫诸抬眼望着祸斗,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了许久,却终究只是说出了一句:“对不起……”
原来,从前那个拼尽全力也要向她靠近的孩子,早已在两千多年不生不死的孤寂之中,被她伤得彻彻底底。
“我不要再对你摇尾乞怜了。”祸斗说着,转过身去,目光望向了山崖的对岸,“前些日子,也不知是谁藏住了金乌与扶桑的灵息,害我找了许久。好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不过在此守了一日,他们便来自投罗网了。”
“渐漓,不急,只要我杀了金乌与扶桑,这天地间自会有我一处容身之所。到时候,我会将你带去那里,也会封印你的力量,让你再也无法离开我。”她用最天真的语气,说着近似恶魔一样的话语,“你不是喜欢保护人类吗?你且试试,今日到底还能不能护得住他们!”
亦秋听到此处,终于明白了祸斗为何愿意为翳鸟办事。
两千年前,祸斗犯下如此大罪,自认再也回不去敖岸山了,就算能抓到夫诸,也到底是居无定所。此时,翳鸟承诺给她一个容身之所,作为交换的条件十分简单,那就是杀掉如今在人间历劫,尚未觉醒神力的金乌与扶桑。
亦秋感受得到,祸斗怀念曾经在敖岸山的生活,她太想要那样一个家了,谁愿意给她,她便愿意为谁利用。
此时此刻,便是如此!
一时间,祸斗周身杀意骤起,天边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天火旋,而那旋涡深处,是如同深渊一般死寂的黑焰,好似一只眼睛,凝视着这片随时可能化作灰烬的天地。
旋涡之中,忽有无数焰火,它们伴着倾盆的落雨,似陨石般向断崖的另一端坠落。
“月灼!”熏池下意识想要阻止,却见四周树木也燃烧了起来,不得不聚灵于手,努力阻断火势的蔓延。
与此同时,夫诸忽而飞身跃向崖边,凝雨水为巨伞,挡下了那自空中坠下的火雨。
火雨落在巨伞之上,只听得烧灼之声滋滋作响,漫天都是火焰与蒸腾的水汽。
这哪里还是人间!
这特喵就是个一蒸锅!有火、有水、有肉,熟了就是一锅汤!
这根本就是一个真正的、大型的“神仙打架,殃及池鱼”的灾难现场!
这令人快要不能呼吸的热度,渐渐击溃竖起最后一层灵力屏障的仙麓门三尊及数十位弟子。
亦秋不由得捂住胸口,被热得晕乎乎的脑子里又浮现了奇怪的念头——这锅汤还挺丰富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神仙,还有妖精。如果说羊驼和其他人类都是荤的话,扶桑那么大一棵树,一定有挺多叶子,应该算得上素吧?如此,也算荤素搭配,营养均衡了。
就在这时,幽砚以灵力护体,飞身回到了她的身旁,右手于她眉心轻轻一点,便渡送来了一股清凉。
亦秋瞬间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四周的仙麓门人,发现大家都快撑不住了,一个个面色惨白的吓人。
亦秋望向幽砚,不由得焦急道:“怎么办啊?”
幽砚抬眼望向远方,淡淡说道:“那小子差不多要到极限了,再这样拖下去,谁都走不掉。”
亦秋顺着幽砚的目光望去,透过火雨和层层雾气,她看见祸斗一心打断夫诸施法,本就伤势未愈的洛溟渊正与熏池联手全力将她拦阻,奈何实力相距太远,根本无法将其战胜,就算能拖一时,又能怎样?
云桥断了,大家都被困在了这里,要是江轩、沐清霜和楚听澜三人体内灵力耗尽,再无力支撑最后那道守护屏障,那么真就所有人都要熟掉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亦秋攥住了幽砚的衣袖。
gu903();她知道,幽砚至少会护住她,至少此时此刻,幽砚还有余力带她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