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节(1 / 2)

当听到大明欢迎他们归家的时候,这些人的反应大多如此。

但在哭过一场之后,他们的反应又各有不同。

他遇到过缠绵病榻祈求家人让他归家的老者,也遇到过沉默许久,哭着放弃的人。

而他遇到最沉重的,是骨灰坛。

闻讯将其送来的是一个年轻人,骨灰坛的主人是他的师傅,他将一身所学都交给了这个年轻人,唯一的要求是将他的骨灰坛送回大明。

而这样的遗物,马和和他的团队收到了太多。

能有骨灰坛的已是善终,更多的是被同乡留下的一两件遗物。

比如阿幸,她就只留下了那位阿姐的一朵绒花,只是海边气候潮湿,不利于物件保存,那绒花的丝涤部分已经脱落,空留一个骨架。

而比起那铜制绒花留下更少的,是那死在异国他乡的姑娘的信息,阿幸只记得她的名字里有个芳字,却不知是哪个字,也不知其姓氏,但马和也将她记在了册子上。

被倭人掳掠的汉民自元末至明初跨越近三十年,这三十年也是中原之地最为混乱的时期,人口的流动和户籍的散逸让他们无从知晓究竟有多少人被迫离开了家乡。

但他们会尽力寻找,而且如今汇聚天下之人户籍信息的黄册已经登记完毕,要寻人肯定比过往方便许多。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是明国的态度。

纵然这些人中有很多最后可能不会回到明土,但大明的态度就是他们的后盾。

大明越是强硬,日本就越是清楚这些留在日本的华人是有靠山的,如此这些人日后的境遇应该也能好上许多。

在书写了阿幸的名字和讯息的小笺上落下大明的印章,并将之交给阿幸之后,马和便表示告辞。

在临走前,他看了几眼扶着母亲一脸担忧的三郎,特地提了一句到时候会来派人来接阿幸,但被阿幸拒绝了。

阿幸知道,这是这位明国的使者担心她的儿子会阻拦她,阿幸毕竟已经老了,如果三郎真的想阻拦,她是不可能离开的。

但阿幸相信她的孩子会尊重她,“比起浪费力气在我的身上,我更希望这份力气能够找到更多的像我这样的人。”她说,“我们这样的人真的有太多了,以我们的年纪,错过这次机会,此生可能在没有机会再回去了,所以,别在我身上花时间了,还请大人能多找一个就多找一个吧。”

马和深深地注视了她一会,片刻后他躬下身,冲着这个老妇一揖:“夫人高义。”

让三郎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母亲拒绝了他的搀扶下,竟是微微屈膝,如同二八少女一般轻盈地回了一礼,然后她望着明国使者离去的背影,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洪武二十六年秋,大明的楼船没有搭载任何的货物,庞大有如山岳一般的大船上装载的只有一群离家多年的游子。

最后成功登船的游子只有七十三人,但这艘船却极为沉重,因为船上还搭载了五百一十四个人的人生。

留在港口上的三郎冲着船上的母亲用力挥手,他身侧的姐妹正挂着泪水努力向着这个可能再也见不到的母亲露出微笑。

“母亲,您一定要好好的!我们会努力来看你的。”虽然这么说,但当看到大明的楼船收起船锚的那一刻,两个姑娘还是哭成了泪人。

他们的小弟甚至没能控制住自己,向着大船的方向跑了好几步,但他很快便被日方派来维持秩序的武士拦了下来。

一排守在船前的武士将此处和彼方分成了两个世界。

“吉时到——”随着一声唱喏,大明巨大楼船上的船帆“哗”得一声落下,这个季节最后的东南向的信风立刻将整张风帆吹得鼓起,借着风力,大船渐渐离开了海岸。

就在送行的众人情绪即将崩溃之时,他们忽而听到了一声清脆的铜铃奏响之音。

二十四名阴阳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甲板之上,他们结成队形,一手执招魂铃,一手持引魂幡,在海边猎猎作响的大风之中唱道:

“魂归来兮——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

“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

“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回来吧,离家游子的灵魂啊。

为何要离开你的躯体,在四方到处乱走?

为何要舍弃你安乐的住处,去到凶险的地方?

快随着我们回到你的家乡。

那里有巍峨的高山,袅袅云烟和潺潺溪流灌溉着土地。

那里有在微风中摇曳的兰草,它的香味沁香怡人。

那里有香甜的大米,刚刚收割的小麦,有人间百味,有酸甜苦辣。

那里有人世间最甘醇的甜蜜,无论山野中的蜂蜜、甘蔗中取出的蔗糖、麦芽中烘出的芽糖都极其甘美可人。

那里有威武又顾家的男儿郎,那里有娇美能干的好姑娘,那其中,一定有你的另一半,你不思念他吗?

那里有纵横之间的棋局,有步步紧逼的六博棋,如果你喜欢,也可以悄悄得地设下一局赌局,只是要小心,这只能悄悄地来。

“魂归来兮——”

已经到了秋天,从异国引来在这儿落地生根的石榴终于到了成熟的季节,那红彤彤的果肉诱人极了,吃完果肉后将果皮放在风口,还能再香上好几日。

稻田里低着头的麦穗你不想看看吗?穿游在其中的鸭子可到了最肥美的时候,再不回家就要错过啦。

今年的年景特别好,收获的粮食在装满了谷仓之后还留下了许多,你看,你的亲人正用它们酿造美酒。

那里有醇香的美酒,无论是浓厚的烈酒还是香甜的米酒都能让人熏熏然。

那是迎接你的归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