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还是国家不重视文化教育。不过也正常,上有行,下则效,在洪武帝暂停科举选士之后,会保持关注这些的人自然是凤毛麟角,这些人的声音自然就更加小了。
更何况依开国时期官员的文化水平而言,恐怕连如今当地的官员自己都背不出几页书,要发动他们去做校对的事,只怕会越对越错。
还是得要靠他们这一代的年轻官员啊。
木白张张嘴,莫名感觉自己的负担很重,不过他看了眼周围的小伙伴们,又忽然觉着或许也不算太为难。
他顺手摸了下凑过来帮忙研墨的弟弟,开始打起了问富贵哥借书的算盘。
富贵哥手里有好多好多书,除了之前富贵哥帮忙问太子借的那一套广政石经外,据说还有好多手抄本,都是富贵哥自己的私藏。
就,不知道该怎么问富贵哥借。木白也没什么可以做谢礼的,他身无长物,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画功现在也被封印了。
要不他学弟弟让人揉揉脑袋行不行?木小白的头发刚刚蓄了一年不到,长度都没到肩,细细软软的,应该还挺好摸的。
起码比弟弟的脑袋好摸,木白自忖道。木文的发质有些硬,扎手,而且还经常跑得一头汗,也就他这个当兄长的不嫌弃了。
木白随即摇摇头将这个不靠谱的念头甩开,决定还是趁着春节还没到,认真写个春联送上。
另外,还有傅家也要送几幅春联。他这些日子可没少受人家的照顾,就连现在他住在外头,傅大哥都没忘了天天派人来送吃食投喂,还给他送来了赶着缝制出的冬衣,里头塞了棉絮,非常暖和。
就是不知道傅家的绣娘是不是有些恶趣味,给他和弟弟的衣服都给缝了老虎耳朵。
只不过弟弟的是真的缝了一对支棱起来的耳朵,他的衣服上则是有个绣纹,木白接到衣服时候没仔细看,还以为是山川纹的一部分,还是木文一眼看出这是虎耳。
不过,木白对此倒是没什么感想,穿起这样的衣服来更是毫无压力。
卖萌?不,这不是卖萌。以前给他和木文做衣服的沙红就喜欢在衣服上缝些猛兽,木白已经习惯了。不过,他觉得下次回去可以建议绣娘别缝耳朵,应该搞些虎爪什么的,想想就很帅气!
不知道是不是这些考生猛然间意识到时间的紧迫性,接下来的一应事务都加快了速度。
学生们不再抠着成本锱铢必较,也放弃了之前那个自己打床的计划,而是乖乖把木匠工作交给了专业的人负责。
于是,就在小年这日,十五名学子提着大包小包搬进了位于秦淮河南麓的新【家】。
应天府多雨潮湿,又有秦淮河穿城而过,因此仓库在选址时候会有意识选在地形稍高的地方,这间粮仓亦是如此。
众学子在入住后有了个惊喜的发现——从自家仓库向远处眺望,可以远远看到秦淮河所在。
这是妥妥的河景房啊!
夜色中的秦淮河热闹无比,花船艳帜,高挂而起的大红灯笼氤氲出暧昧的味道,但这些在这些学生心中都比不上秦淮河上游那一处昏暗的庞大建筑群对他们的吸引力。
那是大明的应天府府学,同时也是修建于北宋,一度毁于战火的金陵城孔庙所在。
视力好的学子还给小伙伴指了指点在孔庙内的长明灯,那一盏灯烛光摇曳,比之熠熠生辉的秦淮灯火要微弱不显眼得多,但在众学子眼中,它却宛如星斗般明亮耀眼。
——那是指引他们前进的灯光。
一群青年沐浴着夜色在薄薄一层的月光下对着昏暗的城市指指点点,很有些指点江山的味道,但是在外人看来……
咳咳,感谢仓库所在位置比较偏僻吧,否则他们这个样子真的有些傻乎乎的。
从室内走出来叫人的木白无语了片刻,才在弟弟的催促下叫了人:“有人来送乔迁之礼了。”
这些来自异乡的学子们均是有些惊讶,而等他们鱼贯而入后,惊讶顿时变成了惊喜。
他们特别定制的连体大书桌上不知何时放满了书籍,这些书保存完好,墨香尚存,那读书人最爱的香气仿佛将整个仓库都充盈了。
学生们都有些晕晕陶陶的:“这,这是?”
“这是……送的乔迁礼。”木白将中间几个字含糊了过去。不过,这些学生对此似乎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此时他们眼中只有那些油墨芳香,一个个已经去伸手捧书了。
“开封本,这肯定是开封本,这个词是开封石经上校正的。”
“不对,这段注释和开封本不一样,是广政石经上才这般写的!”
“我倒是觉得,这有些像宋老先生的风格……”
“宋老先生?”众人纷纷侧目,有人迟疑着问,“哪,哪位宋老先生?”
“自是潜溪先生,还能有谁?”那学子睨了他们一眼,有些骄傲地说,“我父曾有幸听过宋先生讲课,回来后将听课内容全数默写下来,这几处解释便是宋先生当时说的,我不会记错。”
潜溪便是宋濂的字,作为洪武帝亲封的开国文臣之首,宋濂的文学才华和人品都是他就是大明大部分学生的偶像。
一听这些可能是宋濂先生的著作,学生们的动作立刻小心了不下百倍,那抚摸书籍的动作简直比羽毛都要轻柔。
但是他们看向木白的眼神却凶狠极了,如果不是涵养还在,他们就要抓住木白摇晃了。
饶是木小白也在这十多双饿狼般绿油油的目光中后退了半步,他摸了摸鼻子:“这不是宋先生的著作……”
绿眼睛顿时都暗了下来,木白继续慢悠悠地说:“但是这是宋先生的学生带头编纂的……”
“学生?宋先生有收学生吗?”学生们都露出了茫然之色。a
宋濂当然有收学生,他当时可是收了洪武帝的礼聘,为太子朱标讲课来着。
是的,这些书是太子殿下特地派人送来的,木白在见到那白面壮汉的时候也呆滞了好一会。
那来送礼的太监对他倒是客客气气,也免了他拜谢的礼仪,只说这是太子听闻他意图为应天学子解决住宿问题很高兴,加上同行之谊特地送上乔迁之礼,让他不必声张低调行事,免得影响考生们的心情。
太子要保密,木白当然不会说。见众人已经开始猜测是哪位学生那么大手笔,并且有往正确答案那儿弯的架势,他抿抿唇,为了掩护太子不得不忍痛自爆:“如果你们说的宋濂宋先生是我认识的那位的话……他是我的童生试考官呢。”
木小白微微歪头,露出了一个满是无辜,但众人看来却满满都是炫耀的笑容:“听闻我通过府试要来应天府,他还给我写了一篇《赠云南木生序》……”
瞬间,这间刚刚布置好的仓库充满了酸溜溜的气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