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顿时空了一块。
“大人,”程斌提醒道,“该撒手了。”
洪文的手还死死抓着码头上的木桩,若不赶紧撒手,等会儿船只起航一准儿被带下去。
“啊?”洪文如梦方醒,盯着那木桩看了会儿,终究是缓缓松开了。
洪崖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来日方长!”
洪文低低嗯了声。
道理谁不懂,只是……总难割舍。
“起锚喽!”
水手们齐声高喊,迎着水面已经升腾起来的雾气,缓缓驶了出去。
他们这一去不仅带着大夫,还有许多草药、成药,以及随行护送的士兵,所以主船的船身非常庞大,更有上下三层。
稍显臃肿的船身缓缓驶离码头,在浮着碎冰的河面用力划开几道水波,黑乎乎的。
就在此时,洪文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他心头一跳,猛地冲到船尾,睁大了眼睛看。
马蹄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不多时,一人一骑冲破雾气越众而出,黑狐皮大氅下,墨绿色的骑装在空中猎猎作响。
来了!
浑身的血液仿佛都涌上头顶,洪文用力招手,才要上前,这才愕然发现大船距离码头早已有三四丈远。
骑手不待坐骑停下便滚鞍落马,动作好似行云流水般畅快。
她往前疾冲几步,可还是被滚滚水波阻住去路。
看清来人后,谢蕴整个人都傻了。
是长公主?!
竟是长公主!
原来如此!
以前许多想不明白的细节,都在此刻豁然开朗。
长公主眼睛死死盯着船尾的人,胸口剧烈起伏。
就差一步!
洪文急得直跺脚,随手抓住一个水手问:“能不能停一下?”
那水手笑道:“大人说笑了,大船一开,岂有走回头路的?况且马上就要起雾了,若咱们不抓紧些,可要误了吉时啦。”
按规矩,大船出港后要在望燕台最后一座水门外祭祀河神,虽不必大操大办,可必须卡着吉时,若此时停船,必然耽搁。
洪文还要再说,却见码头上的人一甩斗篷,伴着身后滚滚波浪快步来到马匹身边,掀开马背上的褡裢,露出下头藏着的弓箭。
嘉真长公主抽了自己的手帕子,胡乱摸了一回,干脆蘸了荷包里随身携带的唇脂在上面匆匆写了几个大字。她将写好的手绢绑在箭矢之上,再次折返回码头边,凝神静气一箭射出!
黑色的箭矢如流星似飞鸟,呼啸着将乳白色的薄雾破开一道口子,稳稳钉在洪文所在的大船甲板上。
有听见动静的侍卫冲出来,“有刺客!”
洪文扑过去拔箭,洪崖笑着对侍卫们摆手,“无妨无妨,都是熟人。”
这一箭力道十足,入木三分,箭羽仍在嗡嗡颤动,洪文用力一拔,赶忙拆了手绢看。
淡淡的梅花香气扑面而来,被晨风卷起的手帕上唯有龙飞凤舞三个鲜红大字:
“待君归”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字数够了就行,可是这一章实在不好断,干脆写完了一块发吧!
大肥章,求表扬!
第六十六章
在残冬逆流北上,着实是一种很奇妙的经历。
初春将至,望燕台一带枯黄的草根底下已经有细嫩的绿色绒芽冒出,提前宣告着春日的到来,可随着洪文一行人渐渐北上,竟仿佛冬日又卷土重来。
已经开封的河面重新冻结,焕发生机的嫩芽再次枯萎,路边重现积雪……
就好似这一行人走的不是寻常水路,而是整个儿淌进时光的河流中,勇敢地逆流而上,与天地作对,以致颠倒四季。
甚至二月十八那日,弃舟登岸的车队直接被突然而至的大雪阻住去路,一口气在驿站等了三天。
程斌冻得不行,每天搓着手感慨,“若还在京城,这会儿都有胆大的人换春日薄袄了。”
春分都过了,可他们倒好,日子越过越冷,如今反倒又把厚皮袄子翻出来穿上了。
洪崖是个闲不住的人,在驿站住了一宿就觉无趣,次日一早扛着枪出门,太阳没到正中就挑着一溜儿兔子回来,亲自下厨炒了一锅麻辣兔丁给众人加菜。
洪文许久没尝过自家师父的手艺,伴着红彤彤的酱汁和劲道弹牙的兔肉,一口气吃了三碗饭,这会儿有点撑,左手按着自己的肚子促消化,右手提笔书写。
“……自京城一别已有月余,公主一向可好?今一路北上,沿途风光与京中大不相同,草石森森、白雪皑皑,举目雪峰遥遥可望,若公主亲眼得见,必然欢喜……”
这么写了一段之后,洪文又觉得好像有点矫揉造作,于是换了种口吻继续写,“……就是真冷,我从未在这个时节来过这边,如今也算见识了。若公主日后想来,切记多带大毛衣裳……只是风光真好,一人独享着实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