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闻若无奈地笑了笑:“他二十年前写过几篇关于中国的报道,让人不太满意……”他脸皱了一下,做了一个“你懂的”表情。
徐穹听懂了。尽管这一次另一边非常嘴下留情,没通过这件事上升到政治层面的攻击,但喻闻若还是被过往历史牵累了。
他本人倒是无所谓,反过来安慰她似的:“没关系,经过这番彻查,我已经是组织认证的良民了。”
徐穹快被他气笑了,都驱逐出境了,还良民。
“你就这么走了?”
喻闻若把清空的抽屉关上,长叹一口气:“不然呢?”
“迟也呢?”
喻闻若好像突然被摁了一个暂停键,停在那里,目光死死地锁定着抽屉外面一道划痕。但这怔忡转瞬即逝,他很快恢复了正常,还抬头对着徐穹笑了一下。
“迟也怎么了?”
“你真的舍得?”
“不舍得。”喻闻若笑得没心没肺,“我准备十年以后再回来追他。”
徐穹翻了个白眼。“说人话。”
喻闻若的笑意终于收了起来。他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在组织语言。他有很多理由,比如迟也如果去英国的话职业发展会受限制,又比如说现在张念文进去了他好不容易有点起色,再比如说他还有他的家人……
但最后,喻闻若什么都没说。
“还好这次没有牵连到他。”
徐穹看着他:“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挺伟大的?”
喻闻若像一口嚼了块柠檬,被她刺得脸都皱成了一团。
“我会很想念有个人总这么骂我的。”
徐穹无语地摇了摇头,没话好跟他讲了,转身出了他办公室。没走两步,又折回来,一把从他桌上把那支精华捞走了。
喻闻若无声地发笑,伸手撑住了太阳穴,笑了一会儿,又觉得眼底发酸。他收敛了笑意,转过脸去看了看窗外。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北京城的冬天。没有下雪,天高云阔,灰不算大,阳光很好,在摩天大楼的钢铁脊骨上折射出彩虹一般的光晕。一种在伦敦很难看到的干冷和整肃。
喻闻若突然想,他应该也会很想念北京。
他特地消磨到了午休才走出来,这会儿办公室里的人应该会比较少。但他一走出去才发现几乎每个人都在,本来该出外景的编辑也在,整个办公室都被一种诡异的安静气氛所笼罩,好像大家都在等着他。
有人站了起来,叫了一声“喻主编”,然后编辑们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徐穹在她的办公室门口,歪着头倚在门框上看。小杭一脸有话要说,宋嘉临神情复杂,而martin看上去快哭了。
“行了,行了。”喻闻若抬起手,在有人说话之前制止了他们。“不要矫情。”
他用眼神制止了想要从桌子底下掏东西的小简。不管那是花,还是礼物,还是什么,他都觉得有些太尴尬。小简只好住了手。
喻闻若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说:“不许唱歌,不许鼓掌,不许演讲。”
徐穹顿时笑出了声。喻闻若转头看了看她。
“bye-bye.”她用口型说。
喻闻若笑了:“bye.”
“大家……”喻闻若最后一次环顾了整个办公室,然后说了一句两年来几乎每天都会说的话,“照常工作吧。”
他没再说什么,好像和平常一样,只是出去跟品牌方吃个饭,下午就会回来。但没有人坐下,大家都目送着他脚步轻捷地走向了电梯,然后走进去,再也不见了。
小可刷了下朋友圈,跟迟也讲,“喻主编走了。”
迟也正在背词,闻言顿了一下,然后面不改色地翻过一页台本,不紧不慢道:“说点儿吉利的。”
小可自己“呸”了一声,改口道:“喻主编今天离职了。”
“哦。”迟也冷漠地回了一句。
小可自己尴尬地抿了一下嘴,直后悔说了这话。bridge刚刚停刊那会儿,迟也交代她去办了英国签证。那时候她以为迟也准备跟喻闻若一起回伦敦了。从当时的情况来看,其实也不失为一个好结局。但时过境迁,现在好像已经不适合再提这茬了。
迟也只当没有这回事,第二天正常去拍b.t的线上物料。
说起来,b.t的pr跟迟也这边关系一直不错,只是以前达诺尔“霸占”着迟也,后来迟也又一直在风口浪尖,好不容易这会儿消停了,b.t立刻来接触他,也算是先下手为强。
要说待遇呢,跟以前在达诺尔那里比还是差点儿。这并不是迟也的单人拍摄,现场还有很多别的艺人、模特,甚至网红博主。整体的企划就是这一大帮红男绿女在b.t美术馆进行一些造作的摆拍和有脚本的“花絮”故事。不过迟也现在非常心宽,至少b.t还是拿他当个大咖的,拍摄之前都是拿当季的衣服来给他先做fitting,其余什么网红博主啊小模特啊都轮不上,还得自备。
迟也一上午在那儿试衣服,听了一耳朵的刻薄话。说有些网红就是来“蹭”的,身上穿的都是前两年的款了,还非说是vintage,价值五十万。
迟也在穿衣镜前转了一圈,一边顺嘴问在八卦的那两个b.t的人:“你们真有这么贵的衣服啊?”
“如果是真老古董,有可能的。”那姑娘取了个夹子过来,给他撩起上衣,在腰上夹了一下,收了收裤腰,一边道,“迟老师好瘦哦……”
迟也笑了笑,没搭这茬,继续问:“这人穿的不是吗?”
“他想得美。”那姑娘笑得不行,“就是一件淘来的二手货,两年前的款,搁那儿猪鼻子里插大葱呢!”
另一个姑娘道:“随他丢人好了,反正一会儿不会给他镜头——迟老师,好了。”
迟也“嗯”了一声,跟着她们走了出去。
虽然事业近乎停摆了大半年,但迟也面对镜头的专业素养没丢。还没到中午,摄影师已经拍够了他单人的素材。迟也又去换了一套衣服出来,看见美术馆的大堂里摆了一张长桌,已经布置好了各种美食,像一幅油画。有人在现场调度,准备拍摄一个“宴会开始”的场景。
有个娘里娘气的嗓子嚷嚷着:“你看,我穿这件衣服正好吧!”
迟也转过头去,没看见正脸,先看见了一幅画。画上的耶稣两手摊开,餐桌上摆着钻石与美金。那人夸张地扭着腰,试图给人展示这衣服与眼前的置景有多么合拍。他一动,背后仿佛有一抹流光划过,转瞬即逝。
迟也的呼吸刹那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