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拌个沙拉吧。”喻闻若置若罔闻,已经拿出了他冰箱里万年不变的生菜和圣女果。
迟也十分狗腿地跟进厨房,看见厨房吧台椅上又堆了样衣。喻闻若就这习惯,门口进来就有衣架,但他每次都要走到吧台边扔。那张椅子好像自己会长衣服出来,隔三差五就郁郁葱葱。
迟也帮他把样衣挂起来,说:“沙拉我也会,你去忙吧。”
他一边说,一边已经把砧板抢了过去,喻闻若无奈,只好把刀也交给他。自己掏出平板来工作,但刚打开,就惊讶地“嗯?”了一声。
迟也抬头:“怎么了?”
“richard给我发了封邮件……”喻闻若皱了一下眉头,看见迟也一脸茫然,就伸手在自己下巴上比划了一下,“就那一把大胡子的英国导演,蕾拉的导师。”
“哦!”迟也想起来了,当初在意大利电影节见过。
“他怎么想起来找我了……”喻闻若一边嘀咕,一边点开来,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那封邮件,然后便安静了下来。
迟也注意到他的沉默,抬头又问了一句:“他找你干嘛?”
喻闻若退出邮件,回答他:“汤导这一次在荷兰遇到了richard,跟他聊到了《橄榄树》,richard现在找我,想看看原稿。”他顿了顿,似乎带着两分歉意,“他有点儿不能接受。”
迟也:“他不知道蕾拉……啊?”
喻闻若摇摇头:“蕾拉也好多年没跟他联系了。当初讣告是登报纸上的,他可能没看见吧。”
迟也代入想了一下。虽然只是一个过去的学生,但毕竟当初去电影节都带在身边,想来应该是很看重。乍然从不相干的人口中得知她竟然已经去世了两年多,而且还是用这种方式离开的人间,搁谁都觉得不好接受。
“唉。”他长长地叹气。
喻闻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失去的痛苦好像终于被磨平了,但看到她的离去依然会对过去的人造成影响,喻闻若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钝痛。但他不想再沉溺在这种情绪里。喻闻若深吸了一口气,从吧台上下来,去房间里拿电脑,准备把书的英文原稿发给richard。走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神色如常,随意地问迟也:“对了,你最近跟汤导联系过没有?”
“没有。”迟也往嘴里塞了一个圣女果。
喻闻若低头一看,生菜都没切好,一盒圣女果已经快让他吃完了。顿时无语地摇了摇头,决定当做没看见。
“《牧场之春》没拿奖,但吃了罚。她接下来三年不能拍电影了。”喻闻若把平板转过来,给他看richard的文件,虽然迟也扫了一眼,一个词也没看懂。“她在荷兰还跟richard提到了你,有时间你也关心关心汤导。”
“有时间。”迟也把最后一个圣女果吃了,“我现在最多的就是时间。”
迟也第二天就给汤华去了条信息问候,没好意思提她挨罚的事儿。汤华反倒没什么忌讳,说这几年不能拍电影,她就准备去瑞士陪读了。这不暑假快过完了,开学就跟女儿一块儿走了。
迟也一听,赶紧抓住机会去拜访她。
原先迟也一直觉得傅凯和汤华离了婚还住在一起,多少是有点儿令常人没有办法理解。直到到了他们家里,才发现原来是贫穷限制了他的理解。傅凯他们家的别墅上下三层,像个城堡,这两人各住一边,更像是邻居,互不相扰,确实没什么问题。
而且傅凯最近不在家,又出去拍戏了。
迟也还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想见着傅老师,跟他道个歉。”
汤华带着他往会客室进,随和地笑了笑:“你把他怎么了?”
迟也:“这不是因为我,《冷枪》才……”
“嗐!”汤华把手一摆,觉得他的话很可笑似的,“老傅都混到今天了,还在意这个吗?播不了的剧多了,你这不算什么。”
两人正说着,傅冉秋穿着一件花边蕾丝的起居服冲了进来:“妈妈!”然后一眼看见了迟也。女孩儿的脸瞬间通红,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一阵风似的又冲了出去。
迟也有些尴尬地看了看汤华,发现汤华还在笑,伸手请他坐下。
“冉冉现在是你的忠实粉丝。”汤华给他倒茶,“她去换衣服了,今天说什么你也要跟她合个影,不然她不肯回瑞士了。”
迟也点着头:“好。”
汤华把茶递给他:“你那篇访谈,也是冉冉给我看的。”
迟也猛地抬起脸,忐忑地看着她。除了李新恒那个二愣子,还没有哪个圈里的人当着他的面跟他谈过这件事。这段时间他出去工作,所有人都装作这件事没发生过。
汤华停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神近乎慈爱:“我现在有些后悔,不知道喻主编有没有告诉你,我当时对你的评价,其实并不准确。”
迟也茫然地眨了眨眼,喻闻若没跟他说。
汤华:“他没说也好。我当时感觉,你不太适合心理医生那个角色,因为你展现在我面前的都是很向上的一面。而那个角色,其实是作者的一个心魔,他身上是一点向上的东西都看不到的。”
迟也哑然失笑,他当初极力想要在汤华面前争取,可不就是向上的一面,没想到适得其反。到了现在,反正也没有合作的机会了,他反而放轻松了许多,自如地跟汤华谈起了《橄榄树》。
“是啊,我总觉得这个故事是在解释她为什么活不下去了。那个心理医生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本来就已经在蕾拉心里的话。”
汤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叹:“可惜。”
迟也:“三年而已,汤导如果有心,我相信喻主编也不是等不起。”
汤华一笑:“你这是替他作保证吗?”
迟也想了想,感觉对他和喻闻若的关系充满了自信,有点儿得意似的,说:“可以这么算吧。”
“好哦,那到时候我要找你的,你档期给我留出来,片酬也再商量商量啊。”汤华跟他开玩笑,“按照你现在的身价,我可是请不起的。”
迟也陪着笑了两声,但多少有些强颜欢笑的意思。他很快收敛了这明显空洞的笑声,低头喝了口茶,掩饰了一下。
汤华看出来了:“怎么了?”
“没什么……”迟也下意识回答了一句,顿了顿,突然又产生了一种冲动。“就是……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在这个圈里呆多久了。”
汤华惊异地看着他:“你还这么年轻,就想着退休啦!”
“当然不是。”迟也有些尴尬地抓了一下耳朵。这些话他没跟任何人说过,连对着喻闻若也没说过。“但我现在这个情况……我这两天在想,不干这一行,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说完这句话,又看着汤华,目光有些渴切,似乎希望汤华能给他一个答案。其实那天雯雯跟他说的那一大篇话,只有最后一句他是听进去了的——从金字塔尖掉下来以后,再也没有好的剧本找他,没有合适的角色,他接受得了这个落差吗?作为一个演员的艺术生命力还禁得起多少消耗?一年,两年,他还能再演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