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还工作什么呀!”李曼菁嗓子一下尖利起来,她手里紧紧攥着迟也一件衬衫,揉得布料都在她掌心皱成一团。她看着儿子,眼睛红了,嘴唇往下撇,藏不住的老态。
“你告诉我你的工作是什么!你跟一个男人这个样子,也是你的工作吗!这就是你为什么一直不让我跟你爸来北京?!”
迟也被她的话刺痛,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李曼菁把手里的衬衫一丢,气冲冲地跑回卧室里。迟也的床脚放了一个小沙发,李曼菁力竭了似的,倒在那小沙发里,扒着扶手,失声痛哭。
迟也深深吸了两口气,抹了一把脸,也走回了卧室,跪坐在李曼菁面前,仰着头想去给她擦眼泪。
李曼菁一把拍开他的手,背过脸去,自己狠狠擦了两下眼睛,然后深吸两口气,坐直了身体,两只手撑住沙发,肩膀微微地耸了起来。她就这么低着头,调整了半天呼吸,才抬眼看了一眼儿子。
“你跟我说,谈了半年那个,就是他?”
迟也点点头。
“比你大七岁,爸爸是外国的记者,被收养的那个?”
迟也轻声道:“是。”
李曼菁又呜咽一声,迟也扛不住,也跟着掉眼泪。他抱着李曼菁的小腿,语无伦次地说:“妈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别哭……妈,对不起!”
李曼菁把他的手掰开:“什么叫你不敢了?那你是能跟他分手啊?”
迟也猛地愣在那里,他眼睛下面浮了一层泪光,痴痴的,像一碰就要碎掉了。
“我不能跟他分手。”他对母亲说,“没他我活不下去。”
李曼菁气得一把把他推在地上:“你说的这是什么呀!你这样,我怎么活啊!你爸他怎么活呀!”
迟也爬起来,干脆在李曼菁面前跪直了,咬着牙掉眼泪,但不说话。李曼菁犹气不过,狠狠地在他肩上、背上抽了几下。迟也动也不动,闭着眼挨了。李曼菁打不动了,她又颓然地倒在了沙发上,无声地落泪。
那些事情传出来的时候,李曼菁觉得天都要塌了。她在家已经哭过又哭过,打儿子电话,却怎么都打不通。老迟劝她,不要打扰小也,现在小也要处理的事情肯定很多,阿芝说了他现在没事,你这样跟他哭天抹泪的有什么用啊!他们现在不能给小也添负担。
李曼菁听了,觉得丈夫说得对,干着急也没用。
邻居也都知道了,同事,朋友,亲戚,全都知道了。她以前学校里,那个跟她不对付的女老师,高高兴兴地在他们一起跳广场舞的群里讲这事儿——“哎哟,老李他们家那个儿子,说是了不起的大明星,什么大明星呀,一个男孩子长得那么漂亮,跟女的一样让导演随便睡,还有脸讲出来!”李曼菁气得心脏痛,在群里发语音骂她,骂得老姐妹们都出来劝。但她心里清楚,这些人背过身去讲得更难听。她退掉了群,广场舞不去跳了,连菜也不去买了。
老迟也差不多,但老迟不讲。他还是照常上班,后辈跟他调侃,他装傻。就是半夜里睡不着,李曼菁翻个身,发现床那边空了,她爬起来去找,看到丈夫呆呆地坐在儿子房间里,肩膀一抽一抽,也在哭。第二天阿芝给他们打电话,老迟还安慰她,跟小也讲,要用钱随时说,我把钱都取出来了……
李曼菁自己学会了上网去找信息,让她找到了别人存的那个最初的视频,喊着老迟过来一起看。她的儿子还是那么漂漂亮亮的,在镜头下面,用那么平静的语气说他是怎么被那个禽兽强迫和诱骗,每一个字都像是拿刀在她身上滚肉。那天晚上老迟也没睡着,夫妻两个沉默着躺在床上,彼此流了半夜的泪,翻来覆去地想儿子讲的话,他说因为这些事情染了酒瘾,还有焦虑症——焦虑症又是什么病,严不严重啊……到后来她问老迟,记不记得小也刚去北京的时候,给他们打电话,哭着说想回家。
老迟说记得。那是他们夫妻两个第二次去北京。迟也最后没跟着他们回来,送他们去火车站的时候儿子又哭了,迟良教训他,说你是男子汉,不能受到点挫折就哭,上火车了他还在埋怨李曼菁,就是当妈的太宠,把儿子都娇惯坏了。
李曼菁撕心裂肺地想,我要是生的是个女儿,我一定不会让她一个人去北京。可我生的个儿子,我怎么想得到啊。
他们夫妻两个等了两个月,从迟也那里听到的都是不痛不痒的消息——没事,不缺钱,工作正常,很忙。起诉了,在走程序,法律会有一个说法的。再多问,就是忙,没时间多说了,先挂了啊。
昨天老迟去了单位,说把退休办了吧。老同事调侃他,你总算舍得退休啦?他就笑笑,平淡地说,孩子出事了,要去北京看他。然后他回到家,对妻子说,走吧,我们明天就去北京。
这个时候李曼菁反而害怕。那个视频里有些东西她还没敢细想,也不知道怎么问儿子。他说他跟张念文总共在一起四年——这叫什么意思?她看了网上的各种说法,迟也的那些粉丝讲,他是被张念文诱骗的,不一定就是说他喜欢男的。李曼菁觉得这个话讲得很有道理,那个视频里儿子也没有讲说喜欢男的嘛!
但她心里还是忐忑,讲给老迟听,老迟就说你不要去跟儿子讲这个事。咱们就不要提……
房间里渐渐安静下来,哭声也听不见了。李曼菁呆呆地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迟也不打扰她,安静地在李曼菁面前跪着。
“妈妈问你。”李曼菁突然开口了,“你是一直就喜欢男孩子呢,还是因为那个姓张的畜生?”
迟也愣了一会儿,好像在消化这个问题,好一会儿,轻声道:“一直就喜欢男的。”
李曼菁又沉默了,半晌,伸手去拉迟也。迟也动了一下,感觉腿有点发麻,没起来,顺势坐在自己的脚跟上,试探着,把脸贴在了妈妈的膝头。李曼菁这次没有推开他。
“我真是这个世上最糟糕的妈妈……”李曼菁伸出手,在迟也的鬓角处理了理。“我自己的儿子,我什么都不知道。”
迟也忍了一下,没忍住,突然抽了几声,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来,渗在李曼菁的膝头。
李曼菁的声音也带着哭腔:“我还要从新闻上去看……从别人嘴里听说……”
迟也突然意识到,她已经不是在说喻闻若的事儿了。
“对不起,我让你和我爸丢脸了……”
“我还在乎这张老脸吗!”李曼菁咬着牙,“我恨不得去亲手杀了那个畜生!我当年说什么都该把你接回家,我怎么会那么蠢,都听不出来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哭……”她狠狠地锤了自己的胸口两下,“我还说男孩子就要历练,多吃苦,我还亲手把你交到他手里……怎么会有我这样的妈啊!”
迟也抓着她的手,“妈,不是的……”
李曼菁把他搂在怀里,好像捧着自己身体里掉出来的一块内脏,她在听到迟也说张念文还打他的时候就觉得浑身都在痛,迟也从小到大,她跟老迟都没舍得打过几次。成绩再差、再调皮的时候都没舍得。她现在搂着迟也,好像那些伤口还在儿子身上一样,痛得她肝肠寸断。
“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们啊!”
迟也吸了吸鼻子:“我怕你们接受不了……”
最早是怕他们接受不了他喜欢男人,现在才明白,原来比起这个,妈妈更不能接受的是他被伤害。
迟也窝在她怀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蒋以容。过去他有太多不能对母亲讲的话,是蒋以容给了他一个怀抱,他便把这种情感需求移植到了蒋以容身上。可妈妈的怀抱就是妈妈的怀抱。别人给的都有代价,再像也不是真的。
迟也抬起手,给李曼菁擦眼泪,努力笑了笑:“妈,没事了。我现在都好了。”
李曼菁还是哭,像装了水的气球被戳破了,水直涌出来。
“哎哟,哎哟,天都要让你哭破了。”迟也笑着,逗他妈,“有什么嘛,我又不是女孩子,又不会以后嫁不出去。”
李曼菁气得又锤他:“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想了想,哭声止住了,突然道:“那,那小喻,也都知道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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