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八匹高头黑马在前,骑者一色玄青制衣,头戴乌金冠,腰佩锦月刀,英武端直,正是直属靖川王府的青鳞卫。
而八骑之后,便是一辆马车。
乌木为驾,紫金勾带,窗纱帐幕皆为青玉色重织缭绫,华采流光如水,并无多余纹饰锦绣,只有在不算起眼的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篆字。
萧。
第2章宁夫人杀人诛心的方式,又何止一……
贺云樱默然了一瞬,便收了手,将纱帘放下。
外头的车马声与人声先是更喧闹了几分,随后渐渐远去,大约是华阳府衙的人一路奉承着接走了。
官道很快解封,她的马车重又出发。
“爹,那几匹马好漂亮!就是马上的人看着有点凶。”
今日陪着贺云樱出来的丫鬟剑兰是车夫安叔的女儿,性子活泼好动,与父亲坐在前头一同赶车,刚好将经过的青鳞卫与车马皆看得清清楚楚,便忍不住感叹。
贺云樱在车厢里听着,唇角淡淡一勾。
青鳞卫原是御前直属的东卫,但大燕立国之后君权强盛只有四代,随后兵权政权都有分散之势。
到了先帝朝皇权更是衰弱,世代簪缨的几家豪族彼此攻伐数年,最终形成了三公辅政的局势。
辅政三公之中又以萧氏一族权势最重,萧熠的父亲老靖川王甚至在掌握东卫之后,直接收编重整,改为青鳞卫。
再经营数年之后传到萧熠手中,已经是京中最强的兵卫,连御前翊卫也不放在眼里。
至于能侍奉萧熠车马出来走动的,当然是精锐中的精锐,落在剑兰这样的小姑娘眼里,便是“好凶的”。
但杀人最狠的刀,却不一定是挂在腰上的。
青鳞卫的“凶”,与他们身后那辆车里的人相比,实在相去万里。
老靖川王是两年前过世的,所以其实认真算起来,此刻的萧熠也在孝中,而且还略略有些沉寂。
但这沉寂最多还有两个月。
贺云樱记得,德化六年的五月末,是她前世里第一次在玉泉寺里见到萧熠。
丰神如玉的少年一身白衣,昳丽俊美的面孔上笑意轻松闲适,看不出刚刚被璋国公府退婚,也看不出靖川王府的势力正被逐渐打压。
在旁人看来,只觉得老靖川王盛年猝死,留下这年轻的小靖川王,怕是保不住这三公辅政当中的首辅地位,或许再一年半载,大燕政局便是另一番局面。
然而就在半个月后,朝野上下,甚至整个大燕天下,都知道了什么叫做青出于绿胜于蓝,雏凤清于老凤声。
先是一场宫变,今上文宗皇帝的次子殒命,宫妃内臣诛杀上百。
随后秋汛决堤,牵出江南贪渎案,自南郡至淮州,再一路向上牵连到户部与工部。
总共拉下了一位尚书,两位正堂,一位巡抚,至于四品以下砍头的官员足有数十,丢官夺爵者数百。
再之后是秋闱舞弊案,案发在京城,然而一路追究回去地方学政乡试州府县衙等,又是数百人头落地,抄家流放无数。
几件事看似并无什么关联,只是德化六年的大燕格外不顺而已。
但一波又一波的清洗之中,年仅二十岁的小靖川王渐渐显出了比父亲更迅捷的行动,更狠辣的手段,甚至更缜密的布局。
璋国公府与昭国公府先后折损臂膀,从京官到地方上全都伤筋动骨,元气大损。然而靖川王府萧氏一族的势力,却越发肃清整合。
最后的结果,便是小靖川王不仅坐稳了这辅政三公之中的首辅之位,更在次年更近一步,加封摄政王,权势滔天。
青鳞卫看着再凶狠,也不过是萧熠手里的刀而已。
但他杀人诛心的方式,又何止一种呢。
“小姐,咱们到了。”
贺云樱心念未终,马车已经停在了金谷寺后山的静宁堂前。
院墙内外遍植翠竹,静宁堂的朱瓦白墙掩映在青山碧林浅溪之间,清幽不似人间地。
贺云樱下了车,徐徐清风拂来,鼻端闻着山间的竹叶草木清香,心中又添了几分沉静。
前尘已逝,今生萧熠如何与她无关。
或许来华阳只是为了他未来几个月的连环布局提前安排,不足为念。
眼前最重要的,还是在她父母身故后,待她如亲生的义母宁夫人。
贺云樱定了定神,示意剑兰将车上的点心与香料都拿好,便往静宁堂里头过去。
一步步踩在青石子小道上,脚步格外轻盈,生怕扰了此间安静。
谁知穿过翠竹与花圃,便先听到静宁堂的堂屋里有人说话,且语气稍稍有些急:“——这是福缘,夫人万万不可错过呀。”
贺云樱立刻蹙了眉,一则是这语气听着太过谄媚,不拘前言如何,都有些污了静宁堂的清净地。
再者就是这声音有些耳熟,她感觉自己应当在数日之内听过,只是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是前世还是今生。
她继续往前走,便听里头继续传来义母宁夫人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平和的:“元师倒也不必这样说……”一语未终,又咳嗽起来。
贺云樱心下着急,加快脚步进了堂屋:“义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