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人中龙凤(1 / 1)

正殿中的奴才们鱼贯而出,只有萍儿留下来将门关了。一下子少了许多人呼吸声,他清楚的听见皇后娘娘的钗环发出极为清脆的,叮的一声,紧随其后的是护甲套刮过头发的声音。长乐宫的正殿摆满了桌椅,是供妃嫔们平日请安用的,看起来空间紧凑,并不觉宽敞,只有房梁要比竹苑高出好些,此刻这些细微的声响余音不绝,显得殿中空旷的可怕。

“你去备下步撵,一会儿送殿下回去,切勿耽误了时辰。”皇后娘娘摆了摆手,将萍儿也支了出去。她抿了一口茶,起身走到了半开的窗户旁,窗台上一株蓝色的蝴蝶兰开得正盛,“哎,既然赶到这儿了,我也就长话短说吧。你也知道,这后宫里没娘的孩子很多。”

闻言,九皇子迅速从椅子上站起来,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皇后娘娘这话一开头便没打算和他绕弯子,在这深宫之中就算是推心置腹之人都未必肯这样不绕弯子的说话。他明白,可能自己这一辈子也就只有这一次机会听见皇后娘娘这样对他讲话。因为此刻的坦诚并非单单坦诚本身,它带着安抚,交易,甚至是赤裸裸的威胁,更表明了现在的自己还不配够到皇后娘娘把他放在眼里的程度。

她在说:他或许最适合,但并不一定非他不可。

九皇子低着头,没有说话。皇后娘娘并非没有过子嗣,只是二哥五哥相继夭折,父皇的病情又日益加重,这才有了自己的福分。准确来说,皇后娘娘需要有一位嫡出公子,暂时制衡住其他宫的阿哥,以防父皇突然薨逝。但同时,皇后娘娘也并非不会再有子嗣,自己这个位置就变得很微妙,需要优秀,但又不那么优秀的孩子。

或许是因为他母家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自己天生祥瑞的传言,亦或者是不学无术的风评,如今他跪在这儿,便已经没了退路,除了当好这个儿子,便唯有死路一条。

这些年里他除了排行,并没有过名字。只恨名到用处方恨无,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九儿会是母后最知心的儿子。母后但说无妨。”

皇后娘娘拿起窗台变那把红绳缠过的剪刀,咔哒一声减掉了蝴蝶兰的花剑,她神色恹恹,似乎并不是在威胁,也并不觉得可惜,就像是给花浇水一般随意,“哀家很喜欢你这样聪颖的孩子,这些年你过的日子,我也尽看在眼中。你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可不要让人失望才好。你父皇觉得琰这个字甚好,我觉得也与伱相称。日后无论是生活上的琐事,或者是学业上的困顿都尽管来与我说说,也多与你父皇说说。你且记下。”

“琰儿知道了。”就在他以为今日的叙话不过是皇后娘娘想见见自己的时候,“啪”的一声,那盆蝴蝶兰便从窗台上翻了下去,惊了院子里一众飞鸟。皇后娘娘放下剪刀,拍了拍手掌的灰尘,缓步走到他身侧,一面扶着九皇子起身,一面扔下了今日叙话的真正缘由:“和白芍说那样的话,聪明是聪明,但是也容易玩脱了。”

她从头至尾声音都柔软的如绸缎一般,扶着九皇子的手更是轻若无骨:“有时候,太聪明了也不一定是好事儿。人啊,最怕的就是自以为是。自以为看到的,听到的,便是真实的。这是做母亲的教你的第一堂课。”

九皇子身子猛地抖了抖,只是不过片刻,他便冷静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冷冽。应当就是那白衣少年说的吧?不然这样偶然的事件,皇后娘娘又要从何知晓呢?

他看起来文雅,没想竟是这样的人。他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谨慎恭敬:“琰儿知错了。”

皇后娘娘此时已经坐了回去,呷了一口茶,“你本不是这样拘谨的性子,对着我也不必装了样子。今日之后,你我母子便是知心人了。哀家思来想去,也找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送你。金银珠宝这类俗物,日后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此时看着珍贵,却不足以显出独特。”

皇后娘娘说道此处,偏头向窗外看了一眼,不多时便见萍儿从檐下路过,轻轻扣了三声门,“娘娘,步撵已备下了,正在殿门口等着呢。没有用娘娘平日的四十八人,因为仓促,旗扇皆没备齐,只到了轿夫和十二位带刀随从。”

“嗯。你也跟着过去吧,别叫人轻看了去。”皇后娘娘隔着门扬声道。紧接着像是突然着急起来了一样,“小九也快回去吧。误了时辰就不好了。哦,对了,母后给你的礼物也在门口等着了。”

没等他问個明白,皇后娘娘便摆了摆手,用帕子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九皇子只好作罢,跟着萍儿出了院落,直奔步撵。到了门口却并没见到皇后娘娘口中的礼物。步撵的椅子上空空荡荡,只是多出来一个人——

正是刚刚让他留步的白衣少年。少年见了九皇子跟着萍儿出来,行了个大礼,“小生姓江,名凌字白圭。从今天起,是殿下的伴读。”

“江凌先生是今年的状元,江苏一代出了名的才子。算起来还要比殿下小上两年,娘娘知道殿下心性,特求了陛下免了江凌先生的丁忧。”萍儿这么一说,九皇子便有了印象,倒不是因为他关心国事与科举,只是因为这位少年才子的名气在宫女之中颇有名气,据说是什么花榜上的头名。

想起这人刚和皇后娘娘打过小报告,他便对此人好感全无,步撵走出去好远,才懒洋洋的地回了句话,算是收下了这个伴读:“先生人中龙凤,区区伴读,委实是屈才了。”

他这话虽听着不大顺耳,但又让人挑不出错处,就算是状元回乡丁忧,三年后再入官场也是个侍郎。而跟着一个皇子,却只是个奴才,而自己的态度更是断了他奴凭主贵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