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绿成螺的茶叶泡在热汤里,周轸曲起手指敲敲玻璃壁,那漂浮着的绿叶沉下去些,“猫就是嘉勭让我送来的,他同意嘉勉养的。”
嘉勉不太相信地看着周轸,后者撇撇嘴,站起身来,“不信你去问嘉勭。”
楼下不知是谁个杀千刀的,狂揿车喇叭。
因为有车子停了他的车位。
周轸预感不好,从北窗往下看,还真是。他急/色与倪父告辞,说是他的车子,以及家里还等着他吃中饭。
倪少伍头一个念头不是附和着送客,而是冷静地问周轸,“你的车子?你有驾照嘛?”
没有。到底是县城,周轸这样开溜出来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少有的局促回应倪医生,不要紧的,挨得近,他也不是经常开。
“这不是经常不经常的问题,是你没有合格的上路资格,这样对自己不负责对别人的性命也不尊重。”倪少伍说什么也不肯周轸这样走,他和嘉勭一样大,又是来这里的,“我有责任看护你们的安全。”
哪怕嫌他多管闲事也得讨人嫌到底。
说着就解了身上的围裙,要送周轸回去,后者坚持说不必了。顽劣的小爷遇到了一丝不苟的外科医生,小爷也一时没辙了,无奈之际,“我叫我司机来接我,这总可以了吧!”
可以。只要你不罔顾性命就可以。
倪医生替周轸下去挪车子了。厅里片刻的静默后,他趁机揶揄嘉勉,“你爸还真固执,你这点太随你爸了。”
“不是固执,是原则。”倪嘉勉同学纠正他,纠正他藐视原则。
她蹲着那里,由着猫来熟悉新地方及新主人。
轻轻地安抚着它,不设防地问周轸,“嘉勭真的同意了?”
“好啰嗦,是不信你哥哥还是不信我?”
“不信你。”
“喂,猫是我给你抱来的,嘉勭也是我给你去说的,你不信我?”
“……”她别扭地努努嘴,然后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又满怀欣喜地守着她的热爱,得了个猫仿佛得了个再真挚不过的朋友或者宝珍,周轸实在不能理解。
他再告诉她,“本来下午过来接你带给你也一样的,我多怕你提前走了。这才信誓旦旦地送过来了,嘉勭都觉得我过分殷勤,好家伙,我也觉得奇怪,平时奉承他不够,还得奉承他的两个妹妹。”
“它叫什么名字?”嘉勉并不多认真听他说话,只关心她想知道的。
“肥猫。”周轸没好气。
“它肯定有名字的呀。”小孩锲而不舍地追问。
靠在沙发上的人打发她,“既然跟你了,你给它重新取个嘛!”
“……”看上去好难的样子,苦思冥想的。
周轸探起身来,替她决定好了,“今天端午,它端午来的,就叫端午。”
端午?是不是有点草率了,“那么清明过来,就叫清明咯?”
“有什么不可以,二十四节气都挺好听的呀。哪个差?”
好……吧。
端午。
这只猫整整陪伴了嘉勉十年,它离开的时候,确实如父亲所言,你务必要有它离你而去的勇气。
没有,她始终没有面对死亡的勇气。
猫是被故意放出去的,它那时已经很老了,衰老如人,或者它已然预料到它的死亡,用这种悄然的方式跟嘉勉告别,
季渔歇斯底里地质问她,“这些年,我甚至比不上一只猫!”
比不比得上,权在人心。是的,嘉勉冷酷地告诉母亲,我到哪里都放不下它,因为它确确实实是我开心的源泉,它是我在桐城的记忆,是在叔叔婶婶那里的记忆,是嘉勭、嘉励爱护我的记忆,是爸爸纵容我的记忆……
我留不住那些记忆,正如我留不住一只生老病死的猫一样。
季渔失控之下,打了嘉勉,并叫她滚,说自己错了,错不该一个活人去和死人争。
永远争不过的。有些事情不必强勉,她们最亲密的距离,然而,后天的缘分,老天爷没赏赐,
说白了,亲子间也得有缘。
嘉勉是个没父母缘的人,之后的很多年,她都反复梦一个梦,
梦里那些分岔口,她无论怎么选,怎么走,结果都是一样的。
因为哪怕是梦里,她也知道:
事已至此,万法徒然。
第11章2.1
二〇一八年,四月,S市。
嘉励给嘉勉打视频电话的时候,后者还在会展中心监工,市政府牵头的大型环境监测设备采购交易会下周开幕。
抬腕看表,已经晚上十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