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就不上楼去安慰安慰他?”教士问。
“哎,先生,”卡德鲁斯答道,“愿意让人安慰的人,你才能去安慰他呀。可他根本不愿意让人安慰。再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好像不怎么想见到我。有天夜里,我听到他在抽泣,我实在受不了,就上楼去,但等我走到房门口,他已经不哭,在祈祷了。他那些动人的话,那些催人泪下的哀诉,我真不知怎样向您复述,先生,光说那是虔诚和痛苦,都是远远不够的。我不是伪君子,也不喜欢虚伪的人。那天,我心想:仁慈的天主没给我孩子,倒也好,否则,如果我做了父亲,也像可怜的老人一样遭受这样的痛苦,却又没法记住,也没法在心里找到那些动人的祈祷词,我真会跳到海里一死了之,省得再受这份煎熬。”
“可怜的父亲!”教士喃喃地说。
“他一天比一天孤独,愈来愈少出门。莫雷尔先生和梅塞苔丝常去看他,可他的门总关着,我知道他在家,可他就是不应声。有一天,他一反常态,开门让梅塞苔丝进去,可怜的姑娘自己哀痛欲绝,却还要竭力安慰老人。
“‘相信我的话吧,孩子,’老人说,‘他已经死了。现在不是我们等他回来,而是他在等我们去。我挺高兴,我老了,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一个让人见了就伤心的人,你哪怕心肠再好,也不会总是去看他的。到头来,唐戴斯老爹就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了。我只是看见一些不相识的人时而上他屋里去,他们走的时候,身边总带着一个包裹。后来我才知道这些包裹是怎么回事,原来他在一点一点变卖东西来维持生计。最后,老人终于山穷水尽,还欠下了三个季度的房钱,房东扬言要赶他出去。他恳求宽限一个星期,房东答应了。我知道这事儿,是因为房东出了他的房门,就上我屋里来了。
“最初三天,我听见他像往常一样来回走动,到了第四天,什么也听不见了。我壮着胆子上楼去,只见房门关着。我从锁孔里望进去,看见他面无血色,虚弱不堪。我想他一定病得很重,就让人去叫莫雷尔先生,我自己跑去找梅塞苔丝。他俩急急忙忙赶了过来。莫雷尔带来一个医生,医生诊断说是肠胃炎,要老人禁食。当时我在场,先生,我永远忘不了老人听了这个医嘱后的笑容。
“从那以后,他把门打开了,他有了绝食的口实,因为是医生吩咐他禁食的。”
教士吁出一口气,听上去像是在呻吟。
“这故事您挺感兴趣是吗,先生?”卡德鲁斯问。
“是的,”教士说,“这故事非常动人。”
“梅塞苔丝来了,看到老人瘦得脱了形,她又提出让老人搬到她家去。莫雷尔先生也是这个意思,他想不顾老人的反对,硬送他去;但老人号啕大哭,他们不敢再坚持。梅塞苔丝留在老人床前。莫雷尔先生临离开时,向加泰罗尼亚姑娘做了个手势——他把一个钱包留在了壁炉上。可是老人借口遵从医嘱,不肯吃任何东西。最后,他在绝望和衰竭中苦熬了九天,一边诅咒使他陷于惨境的人,一边咽了气。他临终前对梅塞苔丝说:
“‘您再见到埃德蒙,就告诉他,我至死都在为他祝福。’”
教士立起身来,把颤抖的手按在发干的喉咙上,在屋里转了两圈。
“按您说,他是死于……”
“饥饿……先生,死于饥饿,”卡德鲁斯说,“这一点我敢肯定,就像你我都是基督徒一样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