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1 / 2)

谢迁倒是觉得这小子脾气和自己胃口,可环境不对啊。他只能在肚子里笑得肠子打结,面上还是严肃端正滴!

徐景珩面上万万分的恭敬,心里头对这几个“不能妄议”的“长辈们”,那真是打心里头的最深处“尊敬”着。

太皇太后问他:“建昌伯去刑部大牢受审,指挥使怎么说?”

他回答:“晚辈不是六部大臣,不敢妄议国事。”

太皇太后憋气的啊。太皇太后不停地告诉自己不气不气,不能和这小子生气。

杨阁老吸取太皇太后的教训,换一个称呼问他:“太皇太后明理果断,押送建昌伯去刑部,锦衣卫怎么看?”

他回答:“刑部受命审理天下案件,按规矩,其他衙门,除了大理寺和都察院,都不能插手。锦衣卫,不该看的,不看。”

杨阁老憋气的啊。杨阁老不停地告诉自己,不气不气,气累自己无人替。

他们两个都没讨到好处,蒋阁老和谢迁自是更不说话。偏偏这徐景珩,不光是浑身上下透着“恭敬”的气息,站姿规矩,他回话的时候,惯常磁性的声音都守礼地压低几分,说是晚辈,那就是晚辈的范儿,你说气人不气人?

光这么看着他,眼角余光瞥见,就一肚子气。最气人的是,他来历太大,身份超然,不站在这里,谁都忌惮他,站在这里,更是谁也忽视不了他。

太皇太后狠狠地舒出一口气,咬牙问道:“内阁要从外戚开始京畿土地改革,徐景珩,这个事儿,你要说一个说法。”

徐景珩一副“实话实说”的耿直模样:“回太皇太后话,内阁要从外戚开始土地改革,乃是应当之举。大明的宗室勋贵世家大族,最和皇家是一家人的,就是外戚。皇上废除皇庄,外戚自是紧跟着行动。”

顿了顿,眼见太皇太后的怒火要爆发,换一副为长辈解忧的贴心模样。

“晚辈不晓国事。一些浅见。太皇太后一朝伤痛,大彻大悟,要为了皇上,为了张家,为了值得的人,挖去外戚中的腐血烂肉,大明人心里都知道,孝宗皇帝和先皇都知道,皇上,也知道。”

落针可闻的安静中,太皇太后面色悲痛,嘴唇动了动,千言万语卡在喉咙口,猛地一眨眼一仰头,掩饰眼里的酸痛。

孝宗皇帝……先皇……皇上……太皇太后一颗心油锅里煎熬,泡在黄连里苦了又苦,和阁老们撕破脸皮争执,满以为这一辈子万人唾骂了,却听到这么一句话。

孝宗皇帝,先皇,皇上,他们不管哪一个,她只要能弥补一二,做人做鬼她都不在乎。

就是张家,她现在也只希望,自己整治整治,留下一些血脉堂堂正正地做人。

太皇太后一时情绪无法自抑,心里那口气一卸掉,挺直的脊背松懈下来,明明眼里没有一滴眼泪,却又是满脸眼泪。

皇太后看一眼婆婆,默默擦擦自己眼角的泪水,一时想起先皇、将将三岁的儿子,也是悲伤。

三位阁老因为这份悲伤牵动衷肠,俱是落泪。孝宗三十五岁驾崩,先皇三十二岁驾崩,留下他们这些老家伙守着皇家一代又一代。

如今他们这些人聚在一起,都是为了皇上,都是为了自己的大家小家。人有人性复杂,人心莫测,可人都有感情,人都有理想追求,人的哪一个决定背后,没有一段伤痛?

杨阁老擦擦眼泪,面色缓和下来,和和气气地问:“指挥使对大明土地改革,有什么建议尽管说来。莫要推诿,这里没有外人,都是为了皇上,为了大明,畅所欲言就是。”

徐景珩还是那个“优秀晚辈”的小样儿,慢吞吞的语速温和正派。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晚辈对大明土地改革,没有任何建议。阁老们日理万机,处理大明大大小小琐琐碎碎的大小事务,劳心劳力,晚辈都看在眼里,晚辈只希望阁老们保重自己的身体,更为重视自己的安全。”

“晚辈听说,杨阁老因为这几年的改革措施,受到朝野上下的普遍称颂,也受到被裁撤、阻断‘财路’的一些人的嫉恨。诸失职之徒散布谣言,想出一张‘杀人榜’,有人甚至计划趁杨阁老入朝时刺杀。

南镇抚司告知晚辈,晚辈正着急。又听说杨阁老毫不畏惧,拒绝锦衣卫的保护,只在仅有的家丁的保护下,照常上朝理事……晚辈钦佩杨阁老的胆略,然杨阁老的安全更重要。”

徐景珩一番话,体贴入微,说的杨阁老心里翻滚不停,说的其余两位阁老满脸凝重,皇太后的眼泪更多,太皇太后都心生恻然。

刺杀、杀人榜,他们这些人,占了这万人之上的位子,哪一个容易?哪一个不是拿命在拼?

也不知道过了过久,先是太皇太后长长地一个叹气,抬眼看着面前这个狡猾狡猾的小子,语带妥协:“眼看着酉时七刻了,外头天要黑了,指挥使去看看皇上按时洗漱没有。”

杨阁老也表态:“中午皇上下令‘不许吃饭’,没说时间。那些人不知道什么样子了,指挥使且去看看,安抚一二。”

指挥使徐景珩,“乖乖巧巧”地挨个行礼,和来的时候一样,行礼完后,还是没抬头,后退两步才是转身离开。

看得太皇太后心里老血翻涌,抖着手指着他的背影。

杨阁老直接闭上眼睛,不看这小子泼皮耍赖。

蒋阁老气得脸都青了,再一次心里大骂老天不开眼。谢阁老直接骂出来:“奇哉怪哉。徐达老将军那样的人物,怎么就出来这么一个后辈?小子忒赖皮。”

太皇太后“吞”地笑出来:“确实赖皮。偏偏他又长得好,惯会讨巧,谁也气不起来。真真是个无赖小子。”

杨阁老也是感叹:“指挥使为人有原则,做事有分寸。殊为难得。”

蒋阁老听他们夸的一朵花儿,忍不住反驳:“喊他来帮忙,他倒好……”蒋阁老后面没词儿,吭哧吭哧地,不甘愿的模样:“他说的也对。他一个晚辈,确实也是为难了他……”

其他人都因为蒋阁老的“不甘愿”,面带会心的微笑。爽快脾气的谢阁老,手抚胡子朗声大笑:“可不是这么说?能听他这么规矩地自称晚辈,不枉又被气一回。”

一时间,众人笑得更欢。

清宁宫的气氛缓和。太皇太后和杨阁老对视一眼,又快速移开视线。谢迁立马跟上:“太皇太后、杨阁老,吾等都是为了皇上。既怕皇上受了委屈,又怕皇上耽误了学业,皇上是大明的未来,有皇上在,只要皇上好好的,有何担忧?”

“我倒是觉得,我们都老了,这天下到底是年轻人的,我们退下来之前,只做力所能及的事儿,将来皇上多少轻松一些,百年后才是安心闭眼。”

太皇太后声音一扬:“谢阁老且说说,怎么个‘力所能及’?”

杨阁老毫不犹豫地接口:“大明的土地改革势在必行。然土地的事情干系重大,不能轻动,内阁的决定是,温水煮青蛙,徐徐图之。”

“臣等明白太皇太后愤怒于宗室和世家大族。臣等同样为难。可是臣即使身为内阁大臣,也只能一样样地来。臣又何尝不担心自己百年后的杨家?可臣现在不能动自家,免得人心动摇……”

杨阁老细细地剖析他们的土地改革计划,不能操之过急,不能提前露出獠牙引发某些人造反之类,更不能不管不顾地推行下去,和那当年王安石变法一般,最后好事变坏事,民怨声声,保守派中的开明人士都跟着反对……

杨阁老的保证掷地有声:“杨家身为大明世家大族之一,大明土地兼并的推手之一,不敢不认。杨某身在内阁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清查自家。”

皇太后听杨阁老说的恳切,心里犹豫,太皇太后却是要见棺材落泪的人:“杨阁老的难处,我们都知道。既然世家大族放在后面,那……”

杨阁老牙一咬紧,一句话憋在心口憋得他窒息,可他说不出来。

当年纵容先皇,导致的一切,那是杨阁老心口永远的痛楚,碰一下都刀割一般的生疼。谢阁老于心不忍,只面色端正地等着;蒋阁老知道杨阁老说不出来,慢吞吞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