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玖忽然意识到,自己拿的批红之权,似乎有些荒唐。
只要玉玺还在傅元青手里,批红便只是个笑话。
“是、是奴婢失言。主子恕罪。”他连忙改口,挤出个笑脸,“老祖宗别介怀。”
“朕今儿让你过来,是有其他事。”少帝道,“天下五军调动大权,共计一块兵符。半块儿在兵部,半块儿在御马监。你是御马监掌印,兵符带着吗?”
“一直贴身带着,稳妥保管。”
“嗯。拿出来吧。”少帝伸手。
刘玖茫然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匣子,机关一开,里面是半块儿兵符,他双手呈上去,少帝便把这天下百万大军调遣的权柄拿走了。
“刘玖,替朕拟旨。”少帝接着说。
“是。”
“命甘肃总兵杨凌雪即刻回京,撅升五军都督府兵马大都督一职,加封太子太保,上朝议事,控京畿卫戍部队,监管御马监,与兵部共掌兵柄。”
他说完这话,不光是刘玖愣了。
连傅元青都一阵恍惚。
少帝轻飘飘的一句话,却雷霆万钧。
提升杨凌雪为大端所有部队的总元帅,又加封宫保【注1】。已经是大端朝以来兵权最大之人。资历虽浅,却已经可以与权鸾并驾齐驱。
与此同时,夺了御马监兵符,直接将御马监之权减少为宫内禁军。刘玖本身就是太后身前红人。
联想到早晨太后拉拢自己的话——傅元青几乎可以笃定,少帝是为了与权家抗争才使出这么一招。
上一刻还趾高气昂的刘玖,脸色苍白,结结巴巴问:“主、主子……您这是……”
少帝倒似乎无所谓,笑了笑:“批红之权哪里那么好拿。还是说,有了批红之权,你就以为朕要任命谁,还需听你的意思?”
刘玖浑身一个激灵,叩首道:“奴婢不敢!只是奴婢拟了旨,司礼监老祖宗这边不知道肯不肯盖印呐?”
此时的老祖宗倒是配合,掖手垂目道:“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朝廷也是陛下的朝廷。陛下有旨,做奴婢的哪敢不从。”
——刚是谁还振振有词说民为重,社稷亦重!这会儿就家天下了?放屁吧?身为堂堂司礼监掌印,一点脸也不要?果然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个没脸没皮的奴才!
刘玖内心一边漫骂,一边谄笑着爬起来为皇上拟旨。
他字写得极好,遣词造句分寸亦得体,没多会儿圣旨就写好了。
少帝满意:“不错,你退下吧。”
刘玖乖顺的谢恩退了出去。
出了大殿才松了口气。
他擦擦额头冷汗,瞧见方泾和德宝正似笑非笑的瞧他,仿佛有些嘲讽的意思。
他瞪了二人一眼,骂骂咧咧的退了出去。
“杨凌雪是你以前的同窗吧?”少帝状似不经意说。
“当年曾与杨大人同是浦博明的弟子。”傅元青说,“只是不敢提。”
“为什么?因为浦老先生是浦颖浦大人的祖父,浦颖不喜欢你,所以你不敢提?”少帝好奇。
傅元青抬眼看他。
傅元青道:“浦夫子于孔孟之道有大建树,后推崇阳明心学、桃李天下,享誉海内。臣曾有幸耳濡目染。而入宫门后,身份微贱,便不配做浦夫子的学生了。私下偶遇浦夫子,也只敢退而避让。不敢辱没了浦夫子贤者之名。”
“那杨凌雪呢?”少帝闻。
“杨总兵?”傅元青笑了笑,“杨总兵身处边疆,三年一回京。臣身为内臣不好私下结交。算下来,十三年没见过了。”
少帝熟悉他的阿父,知道他的每一个情绪中微微的不同。
像是篝火燃烧只剩寸木,蚍蜉知晓一日之长短,夏日最后那几声蝉鸣……
至悲又至无。
一切依然如此,便认命。
少帝把没盖印的圣旨还有刚从刘玖那里夺过来的兵符都扔给了傅元青。
“陛下这是……”傅元青不解其意。
“杨凌雪正月里回京探亲还没走。你把圣旨送去杨府。正好让他承阿父个人情。”少帝说,然后嘟囔了一句,“别再为了什么前朝兵部支持把我卖了。”
“陛下说什么?”
“哦,浦夫子听说最近身体一直不太好,你路上顺道替朕送两个根老山参过去。说朕心念他,想念他讲学。让他开春了快快好起来。朕等着他。”
少帝站起来,申了个懒腰:“中午了,朕睡会儿。阿父速去速回。您还在思过呢,晚膳前朕要见着你人。哦对了,记得给把玉玺盖了。”
傅元青还要再说什么,少帝转身进了养生堂,只唤了德宝伺候。
他一只手握着圣旨,另一只手攒着兵符。
他有一种莫名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