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话一说出口,康乐公主又想将自己埋起来了。
怎么就是不长记性,老给自己挖坑呢?
瞧着小姑娘懊悔的模样,谢蕴的眼尾微微染上了一层清浅的笑意,缓缓出声的嗓音仿若澧泉:“圣上已下旨工部并内务府,为殿下修建公主府了。”
这会儿赵曦月的双颊已经红地仿佛被夏日艳阳灼过一般,娇艳欲滴。
公主府是公主们大婚之后居住所用,如今公主府开建,便说明赵曦月婚事可期了。饶是她脸皮再厚,从谢蕴口中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又觉着自己这般忸怩不像样,忙生硬地转开了话题:“我这几日不在宫中,可要把六哥给乐坏了吧?”
谢蕴也不再提二人的事,顺着她的话题说道:“圣上有意让六殿下去户部任职,并不得闲。”
赵曦月一愣,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安:“去户部?会不会早了些?”
谢蕴点头道:“未曾下旨,但陛下已知会过了。”他微顿了一下,又道,“待出了正月,父亲将上书致仕。”
这话的信息量比赵曦珏要提前进朝堂还大,赵曦月啊了一声,不解道:“谢首辅正值盛年,好端端地怎么想起致仕了。”谢时用了十余年的时间才从翰林院院士一路升至当朝首辅,如今朝中大半官员以他马首是瞻,哪怕是近两年为了避开储位之争韬光养晦,依然有不少官员想依附首辅一脉,在朝中的威信仅次皇权,哪怕一般的王公贵族都难以与之相匹。
思来想去,都没有什么隐退的必要。
“父亲致仕之后,将举荐大哥入户部任仓部郎中。”谢蕴答得平静。
“仓部郎中,掌管天下军民粮储,再进一步便是户部侍郎,倒是为谢大公子铺了一条好路。”赵曦月叹然,谢首辅致仕的同时举荐一下自己的儿子,只要不是个酒囊饭袋,她家父皇应当都不会拒绝。更何况,谢大公子也不是那等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
却想到谢大公子这样的大雅君子,往后竟要与那金银钱财作堆了。
想了想谢大公子风光霁月地打着算盘的模样,赵曦月的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了翘,又问道:“那温瑜哥哥呢,谢首辅可有举荐?”
谢蕴缓缓摇头:“大哥劝服了母亲与父亲和离,这是母亲提出的条件。”
与谢时和离可以,但谢时要让她的儿子在仕途上先谢蕴一步。这是康氏提出的条件。
结果谢首辅竟然以自己此生的仕途去换谢鸾一个小小仓部郎中。仓部郎中的职位易得,可首辅之职,却是多少人削减了脑袋都挤不上去的。这样对比,就连赵曦月都觉得过于不值了。
本以为谢首辅是有什么难言的变故才会选择自己下位,改为扶持两个儿子,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因由。
“不过离开两日,却出了这么多变故。”赵曦月长长地吐了口气,那些被她刻意抛之脑后的情绪不知不觉地又涌了上来,让她无力之余,倍感疲倦。
谢蕴敏感地捕捉到了她话中的不对:“殿下有心事。”
不是疑问,而是简单地陈述。
单凭她的一句感慨,他就能察觉出她的不对来。
赵曦月紧了紧思绪,急中生智道:“昨日见着四皇姐了。”她凑上前,将脑袋搁在扒着床沿的手背上,一脸无奈,“那时候出了刺杀的事,之后又被三皇兄打了岔,便没想起来处置,结果闹成现在这样,轻易也下不来台。”
四公主的事谢蕴也曾听十五回来八卦过一回:“武家夫妻现下都驻守北疆,贸然处理了武二公子,恐动摇军心。”又从袖袋中取了一块帕子递给赵曦月,“脏。”
赵曦月看了看抹在之间上的细灰,吐了吐舌头,接过了他手中的帕子,口中没停:“便是这个道理。”
又狐疑地睨了谢蕴一眼:“温瑜哥哥对四皇姐的事,很熟哦?”
“六殿下为此发了一次脾气。”谢二公子卖起六皇子来,当真顺手的很了。
赵曦月轻啧了一声:“我就知道六哥瞒了我偷偷去查过了,还偏要等我自己发现了才告诉我,小气鬼。”难怪暗卫这么快就将赵曦云的事给查出来了,就连赵曦云同父皇私下里的谈话都得了消息,不是赵曦珏提前吩咐的就怪了。
“殿下无需为此事烦心。”谢蕴倒是难得与赵曦珏站在同一战线上。
“……”赵曦珏不满地鼓了鼓腮帮子,没做声。
好在谢蕴似乎信了她只是为赵曦云的事心烦,并没有再过问什么,反倒同她说起了她在宫中时不曾听到的一些见闻。
谢蕴并不是个会留意街头巷尾发生的琐事的人,只是十五爱说,她又爱听,他便记在心里,待二人见了面再说给她听。果然,不过说了件隔壁街坊抓贼的事,赵曦月便一改方才闷闷不乐的模样,一双杏眸目不转睛地盯着谢蕴,生怕自己一错眼便会听漏了什么。
她对这些宫中难见的事,永远都充满了兴趣。
“十四说过几日书局会进一批志怪小说,到时微臣送来给殿下。”临别之际,谢蕴才仿佛不经意般地说到。
赵曦月只恨二人中间隔了道花窗,不能拉住谢蕴好好说一说那些志怪小说,忙连连点头,还不忘叮嘱道:“记得瞒着赵曦珏给我哦。”
在这种时候,六皇子的称呼便能从六哥一路降级到直呼姓名,足见他收缴杂书的行为多么令赵曦月发指。
谢蕴便在赵曦月殷切的期盼中离开了伽蓝寺,待上了马,才想起自己仿佛忘了告诉她圣上有意让三皇子过几日南下前往西南的事了。望了望渐晚的天色,他放下车帘,走得毫不犹豫。
正如赵曦珏觉得赵曦云的事不值得赵曦月操心一般,谢蕴同样觉得三皇子的事没必要说与赵曦月听。
然而谢蕴不知道的是,在他的车驾前往伽蓝寺的第一时间,消息便传到了赵曦和的耳中,以至于赵曦和险些踹开召他入宫面圣的内侍,亲自前去半道上伏击谢蕴。
“三殿下,陛下召您入殿。”内侍望着赵曦和自打来时便沉静如水的面孔,战战兢兢地说道。
赵曦和瞥了内侍一眼,强按住自己内心中翻涌的戾气,起身跟着对方进了大殿。
建德帝并没有坐在案前的龙椅上,而是坐在窗下,对着窗外的日光小心翼翼地用刻刀雕着手中的一块玉石。听见赵曦和请安,他也未曾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扬了扬下巴,示意赵曦和坐在他对面的空座上。
赵曦和依言坐下。
身前的小几上杂乱地很,不仅有摆的七零八落的刻刀与各色玉石,还有从玉石上落下的粉末,撒的到处都是。可最吸引目光的,还是整整齐齐摆在建德帝右手边的三本奏折。
建德帝迎着光仔细端详着自己手上的作品,头也不回地说道:“拿去瞧瞧。”
赵曦和便敛着目光,将那三本折子取到了自己手中。
其中两本是西南送上来的,一本是驻守西南的将军上书向朝廷奏明西南苗人略有异动,请朝廷增兵增饷的折子;一本是因听得懂苗语而长住西南的鸿胪寺主簿,大驸马上书参西南守城将军囤积兵粮,怀疑他有所图谋的折子。
而这第三本,却是北方番邦意欲于大夏谈和,愿向大夏进宫金银美酒,并以王太子妃一位请求迎娶大夏皇族公主的折子。
“撕拉”一声,第三本奏折应声而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