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南,招呼你大姐吃饭。”老爷子抬脚进来,自己脱鞋盘腿去上首坐了,不多会儿冯福全乐呵呵抱着二子、领着大子回来,二子手里还抓着半块饼。
“又吃到谁家去了。”方冀南把二子抱过来,笑着点点小孩的额头,“你呀,自己长腿不走路,怎么光让姥爷抱呢。”
二子被丢到炕上,抱着腿咕噜一滚,笑哈哈滚到一边玩去了,大子自觉脱鞋爬上炕,跑到方冀南腿边靠着。
沈文清看着这一幕,眼前的方冀南,跟她记忆中的幼弟简直无法重合,那个白衫蓝裤、青稚飞扬的少年哪里去了?
冯妙端菜进来,敏锐地感觉到屋里气氛有些沉闷怪异,便放下手里一盆老母鸡炖干蘑菇,转身返回,很快又端着一碟韭菜炒鸡蛋回来。
“早也不知道你们来,农村一过午都没地方买肉了。”陈菊英端着一盆土豆炖豆角进来,歉意笑道,“沈同志、张同志,别嫌弃呀,你们多吃点。”
“哎,婶子,辛苦您了。”张希运忙站起来,一边眼神示意着沈文清,口中笑道,“婶子您看,叫什么同志呀,您是长辈,老爷子更是长辈,就叫我们名字,要不您叫我小张就行了。”
“那……”陈菊英局促笑了下,实在没叫出口。她十七岁嫁过来,十九生的冯妙,今年也才四十三岁,而眼前这个“小张”的年龄,包括沈文清,怎么看也不能比她小多少,没准还比她大。
“那啥,他大姐,他姐夫,你们吃饭。”陈菊英客气道。
沈文清答应一声,接过陈菊英递来的筷子,不自然地扯起一个笑脸:“婶子,叫我文清就行了,您坐下一起吃饭。”抬头看看老爷子,犹豫一下,还是张口叫了声,“冯爷爷,吃饭。”
“对对对,冯爷爷,吃饭。婶子您别忙活了,坐下一起吃饭。”张希运暗暗松了一口气。
老爷子表情一如往常,对沈文清的称呼变化从始至终也没任何反应。
女人吃饭不上桌,除非来了有体面的女客,家里主妇会被安排作陪。然而别说来客人,就是平常家里吃饭,陈菊英也没踏实坐下来吃过,推说灶房还烧着汤呢,转身又出去了。
方冀南忙着喂小二子,等冯妙把馒头端上来,他接过来道:“冯妙,叫娘一起来吃饭。”
“对,冯妙啊,”爷爷指指沈文清,“坐下招呼你大姐吃饭。”
冯妙坦然坐下了,等陈菊英端汤进来,接过汤盆放好,便叫陈菊英坐下吃饭。
“这个是二子,两岁半了是吧?”沈文清问。
“是的,可皮了。”方冀南看着二子吃饱了,就由他到一边玩,解释道,“平常不用喂,鸡肉有骨头,你要不管他,他啃的两手油就往身上抹。”
沈文清笑道:“小孩子都这样,我带了奶糖点心来,拿给孩子吃。”她伸手把二子抱到跟前端详,笑着说俩都像方冀南,“跟你小时候一个样,爸要看见了,一准喜欢得不行。”
姐弟两个默契地都没有再提回帝京的事。
冯妙家中房子倒是宽敞,然而孩子小,就只有一个炕,老宅这边冯振兴、冯跃进都不在家,冯妙和方冀南原先住的屋子恰好闲着。
“那大姐和大姐夫,你俩今晚就住这边吧。明早娘就别准备饭了,去我们那边吃,正好去我那边新房子看看。”方冀南道,“明天早上,我过来接你们。”
“大姐和大姐夫早点儿休息。”冯妙。
炕上二子已经睡着了,大子也在咩咩斜斜地打盹,方冀南抱起二子,冯妙领着大子,一家四口从老宅出来,穿过初夏夜晚的小村庄,回他们村南的房子。
路上有遇到的村民,有知道的,就问起方冀南,听说他们家来人了。
于是方冀南一路解释了好多遍,说是他大姐,好多年前失去联系了的。
拐过他们家那排路口,宋军一开门出来了,迎面就问:“方冀南,我听说你家里来人了?”
“对,我大姐和姐夫。”
“原来你不是孤儿呀,家在帝京?”
“不是,早些年失去联系了,也不知道他们还能找到我。”
“那你是不是就要回帝京了?”宋军问,“那你怎么一直说冀城人,还说孤儿,咋都不敢说实话,你家里,不会是什么大人物吧?”
“你想多啦。”方冀南抱着二子,小声笑道,“小二睡了,我先抱进去,回头再找你聊。”
“哎,方冀南,”宋军跳过去拦住他,睨着他道,“你当我傻呢,我总觉得你小子背景不简单,你姓方,你姐为什么说姓沈呢,67年来的,沈,沈……”
他顿了顿,“我能不能猜得大胆点儿?方冀南,你家里要真是什么厉害人物,你可千万帮帮我,你再走了,冯家村的知青,可就剩下我一个倒霉蛋了。”
“你行了吧你。”方冀南没好气地说道,“你看我走了吗,我这不是在你跟前吗?”
宋军:“那你怎么不走,你姐不是说来接你吗,能走谁还不走。”
“你张嘴就来呀,我好歹是个知青,就算回去探亲,也得先请假办手续吧?”
“你拉倒吧,”宋军嗤之以鼻,“大队长就是你爷爷,你还用签字办手续?是不是……”他扭头看看,月光下冯妙已经领着大子进去了,宋军小声问,“冯家不让你走,怕你当陈世美?”
“什么跟什么呀,满嘴放炮,哎呀我懒得理你。”方冀南抱着二子,腾出一只手来推开宋军,抱着二子回家。
进屋先伺候俩孩子睡了,冯妙端水在屋里洗澡,方冀南就去院里冲凉,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进来。
“媳妇儿,”他挨着冯妙在床沿坐下,胳膊碰碰冯妙,“生气了?”
“昂?”冯妙,“生什么气呀?”
方冀南:看来问题很大。
冯妙:“总归是好事情,你们骨肉重逢,亲人团聚,我居然嫁了个这么厉害的人家,想都不敢想,几辈子修来的福气,高兴才对,我生什么气啊。”
方冀南:“……”
“就是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我可不是对你大姐不热情,我还预备着,你们姐弟见面,苦尽甘来,悲喜交加,肯定很激动,先让你们发泄一下感情,我还体贴地不敢打扰,让你们好好说说话呢。”
“冯妙!”方冀南无奈地叫她。
冯妙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媳妇儿,别这样,能不能别挤兑我了。”他揽着她肩膀,解释道,“不是非得要瞒你,爷爷不让我说。那时候你们知道了只有坏处,又没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