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乖宝儿,你怎么穿的像个小老虎似的?”
此时的糖墩儿和老虎的区别就差一个虎头帽,听老夫人这般说,星落变戏法似的掏出一顶黄巾帽,顶在头上,笑嘻嘻地看过来。
“黄紫红青绿黑白,黄色乃是最上等的法衣——祖母,这是我师尊从前的法衣,威风不威风?”
老夫人一把将糖墩儿头上的帽子抓下来,语带警告:“……再上等也穿不得,这里可不是老君山,明黄色哪里是你能穿得的?快换下来。”
糖墩儿垂头丧气:“我就想穿这件,又威风又有气势……”到底还是乖乖去换下。
薛老夫人就同容夫人说话,“这经不晓得背的如何——明儿圣上也去,我那老姐姐又赐下了陛下曾穿过的衣裳,看样子少不得又是一场见面……”
容夫人心里有些不上不下的,“……倒有些牛不喝水强按头的意味了,上一回太皇太后说什么大凡姻缘能成的,都要有一个不正经的相遇,这一回又是赐衣裳,又是在道观……”
她惊得捂住了嘴巴,“不会吧”
薛老夫人一瞬意会,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儿。
星落打里间里出来,换了那身天水碧软纱道袍,直让婆媳二人看了个呆,好一会儿老夫人才伸开了手,抱了抱糖墩儿,啧啧感叹,“这般看来,我这孙儿这一身气度倒是随了我……”
容夫人心里不以为然,嘴上却很真诚的敷衍:“气度像您,美貌随我……”
糖墩儿听惯了旁人夸她好看,这会儿只关注这道袍的颜色:“陛下当年在山上,也不过就是个中等弟子……我都穿青色了。”
薛老妇人不免又要教育她一番,“明儿除了诵经,谨言慎行——稚气的话更要少说,免得太过可爱招来是非。”
糖墩儿眼睛亮亮,抱住了祖母的脖子一顿撒娇:“知道啦!”
到了第二日晓起时分,星落坐在软被里两眼发直,脑子里一团浆糊,昨儿背的《东岳大帝宝诰》《宝训》全然不记得了。
今儿的天,是那种阔深辽远的静蓝,东岳观一百零八级的台阶通天,巨大的香炉里燃着一人高的香,那香燃起来的烟飘散,隔绝了山门下鼎沸的人山人海,使人如置云端。
天阶上的观宇高大雄伟,木制步廊悬空,绕了正殿及大小配殿一圈,由那明净的天光下,阔步走来一人,日光澄明,落在他深邃冷冽的眉眼之上,有种澹宁的美。
皇帝信步而行,身侧略退一步的,是礼部侍郎石岚清,跟在其后的则是亲军司指挥使辜连星。
再过半个时辰便是诵经会,将在神宫正殿举行,陛下祭拜完毕,本是要回宫,却因山下信众万万,陛下不愿惊扰百姓,是以多待了一时。
不过是闲庭信步罢了,往那步廊慢慢走,却听一侧配殿里有娇俏俏的呀了一声,辜连星一瞬上前,皇帝却以眼神劝退了他。
那娇俏的声音仍在继续,有些雀跃,“姑娘,您穿这身道袍真好看。”
另一个清泠泠的嗓音响起,有些小小的得意和嚣张。
“嗐,一不小心就把道袍穿出了魅惑众生的感觉。”
礼部尚书石岚清闻言脸色大变。
皇帝却在一瞬听出了这是谁。
他冷眼看着石岚清,真想问问他:你听听,这就是你们礼部钟意的皇后人选!可真够魅惑众生的!
到底还有几分理智,皇帝清咳一声,殿内立刻噤了声。
“退下。”
石岚清闻声忙不迭地退了下去,速度太快令皇帝叫回都来不及。
那配殿的门缓缓被推开,那小骗子身边一团孩子气的小丫头,乍见了煌煌天威,倒也不露怯,规规矩矩地给皇帝磕头。
倒是那同样一团孩子气的小骗子,将那一身天水碧的道袍穿出了清绝的况味,等等,天水碧的道袍?
怎生如此眼熟?
皇帝的视线冷冷地落在了她的袖边,饶是细纱轻软,织造局的衣女仍为他的袖口绣上了繁复的缠枝纹。
那藏在细纱下的小手,只露了指尖在外,是淡淡的粉,同天水碧尤其合衬。
见皇帝静静地看着她,这小骗子仍只是矜持地一颔首,道了一声:“陛下慈悲。”
又是这样一副硬凹出来的谪仙子形象,仿佛方才那个说自己差点魅惑众生的人不是她。
皇帝的眼底沉着怒意。
从来没有哪一个人敢明目张胆地拿他当傻子,偏这小骗子三番五次地在他眼皮底下当双面人。
他站在殿门前,身后天光澄澈,细尘在日光下浮动。
“勺把子女冠。”他寒着嗓音,提起了那日她胡编的道号,“金阙宫乾道坤道逾百人,你能坐在天贶殿诵经讲典,一定有过人之处——莫非就是那魅惑众生的本事?”
星落脑袋嗡了一声,头有点晕。
果然还是被听到了。
身为一个仙姑,说出来魅惑众生的话,的确有点不修口德,可是她志也不在修道,她是被逼的呀。
事到如今,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星落稳住心神,矜持道:“陛下过奖了。”
果不其然,这一句过奖了令陛下瞳孔震动,星落赶紧往回找补。
“小道的师尊北宸星君时常以‘魅惑众生’四字,来教导小道。”她一本正经地黑自家师尊,“可知传道要因人而异、因材施教,有人性子急些,传道者便要化身温柔女子,有人性子温吞些,传道者便要化身猛虎猎豹,这便是魅惑众生的本意。”
倒是他多想了么?
皇帝牵唇冷笑,只觉得眼前这个小骗子死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