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思弦微微变色,却不曾急于出去查看情况,将白露护在身后,沉声吩咐亲信:“去看看是出什么事了。”
亲信领命而去,留下的几个也各自警戒,大喜之日出了乱子,于思弦面有不虞,正待转头宽慰白露几句,忽觉后心一阵剧痛传来。
于思弦神色顿变,脸颊肌肉猛地抽搐几下,他踉跄一步,转过头去,愕然而惊痛的看向手握匕首,含笑站在自己面前的白露。
几个亲信大惊失色,慌忙上前,白露不慌不忙,衣袖轻抬,但听窜空之声传来,旋即天空一声震响,杀伐之声四起。
于思弦脸色惨白,咳嗽一声,血顺着唇角流出,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手扶栏杆,慢慢跌坐在地。
他眼底有泪,那是被挚爱之人背叛的痛楚与惊愕。
“露露,为什么?”于思弦强逼着自己露出一个笑容来:“你能给我一个理由吗?”
白露脸上笑意彻底遁去,唯有冷漠与仇恨:“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个理由够不够?!”
于思弦脸色微僵,旋即苦笑:“你知道了?”
他眉头紧皱,显露出痛苦和纠结的模样:“我向来自诩落子无悔,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终究也不能做到。露露,我这一生,最后悔的就是当年阴差阳错害死了你的父亲,这些年我与你在一起时,心里时常觉得歉疚,总想着对你好一些,再好一些,能稍稍弥补你几分……”
白露冷静而漠然:“歉疚没用,懊悔也没用,要偿命才可以。”
方才那一匕首来的又快又狠,于思弦根本无从规避,跌坐在地被几名亲信守着,略一低头,便能窥见那一星血色自前胸晕染出来。
他身上的喜袍是红色的,那血色沁出,冷眼瞧着便像是落了一滴水在上边,不甚明显,但是看在于思弦眼里,又是何等的锥心刺骨。
这是他们定亲的大喜之日,这是他们的喜袍啊!
他心中愈发痛楚,又因为身受重伤,气息随之带着几分虚弱:“露露,你要杀我?你是真心想让我死的吗?”
白露反问道:“难道我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
于思弦还未说话,那亲信便气不过道:“白姑娘,你未免太过狼心狗肺!这些年你身在王府,吃穿用度比府上郡主还要精贵,你以为你靠的是谁?要不是世子收留,给你荣华富贵、栖身之处,你早就流离失所,饿死街头了!”
于思弦更是苦笑:“露露,这些年我待你如何,你当真一点都感觉不到吗?”
“感觉得到,但是不感激,一点也不。”
白露眼见着于思弦眼底光芒黯然下去,这才略一抬眼,向那亲信道:“我为什么要感激于思弦?感激他害死我爹爹,害我家破人亡?我天生贱骨头是吗?谁稀罕身在王府,谁稀罕衣食用度精贵?若不是他,我应该在爹娘身边长大,无忧无虑,若不是他,我这时候该当承欢父母膝下,一家其乐融融,我又不是没爹没有家,谁稀罕他那点恩惠?你生来就死了爹娘,没有家人爱护,我可不是!”
那亲信气急变色:“你!”
于思弦却又咳嗽两声,喉咙里涌出一口腥甜,他心知自己时辰不多,目光愈发涣散,却还是强撑着最后一丝希望,近乎哀求的叫了声:“露露。”
“我是真心爱你的,露露!你有没有爱过我?哪怕,哪怕只有一丝?”
“没有。”白露摇头,神情清冷,不带半分温情:“但凡我对你有一星半点的爱意,都是对我爹爹英魂的玷污!”
她抬起下巴,仍旧能看出年幼时候的骄矜影子,傲然道:“我爹爹一生忠烈,战死沙场,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是大英雄的女儿,怎么可能喜欢你这种阴诡小人?!”
第148章反派他不香吗?真不香17
我是大英雄的女儿,怎么可能喜欢你这种阴诡小人?
“阴诡小人……”
于思弦面露凄楚,笑的悲戚:“露露,你我相知相交多年,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吗?”
“不然呢?难道你觉得以你的所作所为,竟还是个正人君子、国家柱石?”
白露面露讥诮,毫不犹豫的撕开了他的假面,冷声反问道:“勾结北戎,意图南北夹击对抗何家的难道不是你?为向北戎示好,泄露军机以至国朝大败,我爹爹战死的难道不是你?这还只是你我相识之前,此后你做过的孽难道就少了吗?光战败之后死于屠城的百姓便以万计,这还不够吗?!”
于思弦怔怔的看着她,眼泪顺着面颊蜿蜒流下:“露露,我知道我有万般坏,我不是好人,但是我真的喜欢你!除去你父亲那件事之外,我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世人辱我谤我,说我什么都好,只有你不可以,我是真的,把我所有的好都给你了……”
“我知道,但是我也真的真的不在乎你所谓的这些好。”
白露轻笑一下,那笑容里带着点滑稽的意味:“于思弦,你我走到今天这一步,你站都站不起来了,心里边想的却只是这些年来你对我的付出,而不是你对我造成的伤害——这到底是单纯因为爱我,还是要通过“爱我”来展现你的情深,满足你的表演欲?”
说到此处,她眼底有泪光闪现:“我爹爹死的那年,我才七岁,我娘怀着身孕,听闻爹爹战死的噩耗,惊痛之下早产,一尸两命去了,我原本应该有宠爱我的爹娘和一个健康的小弟弟,可是因为你,一夜之间,我家破人亡,什么都没有了。”
“这还只是我家,因为那一仗,国朝死了多少将士,他们的故旧亲朋又该是怎样的痛心断肠?你知道有多少个妻子在殷殷盼望丈夫归家,多少个儿女满心希冀能见到父亲的身影吗?只因为你的算计,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骨肉离散?!”
后背处的伤口在剧痛过后,转为麻木,于思弦仿佛失去了知觉,面色惨白如纸,沉默良久之后,艰难的张嘴替自己辩驳:“露露,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会爱上你,否则,我怎么会……”
他看着白露脸上神色,目露黯然,渐渐停口:“罢了,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白露点头道:“的确没什么用了。”
于思弦便不再开口,只专注的看着她,好像要永远将她的模样深深刻在心里,到了地下也不能忘却分毫。
外边刀戈杀喊之声愈重,几个亲信心有不安,想出去看看究竟,又不好丢下他一人在此,神情踌躇,左右为难。
他们脸色晦暗,更衬得白露面容朝气蓬勃,仿佛是清晨初升的朝阳,带着无限灿烂与辉煌。
周书惠满心哀凉,苦笑良久,听见于思弦饱含深情的叫了声“露露”,也不曾停下。
来就来吧,现在的她,还有什么好奢想的呢?
总想着跟白露为敌,的确是她自不量力。
可她没想到白露会帮她说话,还让于思弦去找大夫帮她包扎。
再想想自己这些年暗地里给白露使的那些绊子,背地里放出去的那些流言,周书惠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想跟白露说声对不起,又觉得这简直就像是恶毒女配死不悔改,假惺惺装可怜恳求饶恕、然后卷土重来的老旧戏码。
还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