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嗯,听说过。”
便是颜幼卿这般深居简出,也听过韩三爷的大名。此人早年混漕帮出身,前朝亡了之后,便上岸经营黑道,一度声势显赫,可说一手遮天。奈何随即洋人进入海津,多年盘踞,渐渐将这座城市整饬成了他们的地盘。本地黑帮再如何厉害,也不敢明着挑事。只不过在夏人当中,韩三爷仍旧大名鼎鼎,不可小觑。
“据说就为借这些人和枪,鑫隆应下让韩三爷出三成货。前夜率先跑掉的,都是韩三爷的人。唯独一个没跑成,如今也关在洋人牢狱房里。”
鑫隆大老板担心自家护卫武力不足,特意借韩三爷的人马,要将广源前去交易者彻底制服。却不料这些人毫无忠诚可言,遭遇洋人海警围捕,一门心思只想着逃脱。
安裕容冷笑一声:“所以,他段二虽然一时跑了,受的罪可不见得会少。韩三爷是什么人?赔了夫人又折兵,能轻饶了他和他家大老板?除非他就此隐姓埋名,不再出来混了。”
颜幼卿听安裕容提及韩三爷,便意识到事情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复杂。皱眉道:“那韩三爷吃了这般大亏,会不会追查此事?万一……”
“别担心。等天一亮我就上鑫隆找麻烦去。段二背信弃义,扔下合伙人不管。我白赔了一万块银元,还搭进去一千罚款,在警备队牢狱房里蹲了一白天。怎么也得打上门要个说法,是不是?”
颜幼卿禁不住咧嘴一乐:“有道理。如此一来,可就没人会怀疑你了。”
“我这边好说,倒是你那里……”安裕容侧身,揽着颜幼卿面向自己,悄声道,“胡闵行问起,只要不提我,别的都能照实讲,看他接下来如何办。阿克曼不知道你在船上,你记得千万别露了馅儿,更不能叫胡闵行的人知道你与他认识。还有一件事,被咱们毙了的两个,都是韩三爷的人。这一桩推到洋人头上便可。当时情形混乱,想来无人留意,往后再不要向人提起,明白么?”
颜幼卿原本被他揽着有些别扭,听他越说越严肃,及至说到射杀的两名黑衣人与韩三爷,氛围顿时凝重,立刻忘记那别扭,一心一意听他嘱咐。
“韩三爷的人,自比普通护卫厉害。若几人互相支援配合,不但可能全部逃脱,甚至可能造成洋人海警死伤。倘若当真如此,事后阿克曼必定严加追查,广为牵连,难免累及你我。再说那些人手上无不沾着无辜人命,死不足惜。真是全跑了,叫他韩三爷干干净净抽身出去,也颇有点儿可惜。如今这等情势,你只一口咬定你的枪早被段二夺走便是了。”
颜幼卿一一答应。见安裕容接下来半晌没说话,却又不像是交代完毕的样子,遂道:“我这趟回去,再出来见你,可不知什么时候方便。你几时回学校去?这地方很贵罢?是阿克曼付钱么?”
安裕容笑了:“是阿克曼付钱。我过几天就回学校去住。”
颜幼卿见他又不做声了,却始终未曾舒展眉头,道:“我得走了,你还有什么事,一并抓紧了说。”
“幼卿。”
“嗯?”颜幼卿等了一会儿,身边再次没了动静。挥手在被子上猛拍一下:“究竟还有什么事?你不说,想叫我回去又睡不着觉么?”
安裕容早已纠结半夜,这时心思转了又转,终于开口道:“幼卿,我恐怕还要麻烦你帮一个忙。”
“峻轩兄,你要我做什么,难道不是一句话的事?值当委婉到这地步?”
“说的也是。幼卿,阿克曼缴获了这批鸦片,我很担心,他不见得会如前所约,全部销毁。”
“你怀疑他转手再卖掉?”
“未必无此可能。他若转手再卖,就不是你我轻易窥探得到的了。”
“那……怎么办?”
安裕容望着颜幼卿清亮的眼眸:“鸦片这东西,祸国殃民。不看着这批货销毁,我总觉得不放心。”
颜幼卿自然知道鸦片不是好东西,但也没到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地步。他自己不会沾,也瞧不上瘾君子,倒没想过非得设法销毁了不可。听安裕容这般说,心中陡然生出一股豪情,很为峻轩兄之胸襟感佩。脱口而出:“那咱们就想办法盯着销毁了吧。”
安裕容点头:“这事我没法独自办成,又得拖累你。只怕还要麻烦徐兄和别的朋友。”
颜幼卿有点不高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本该如此。你不要又想瞒着我,自己去犯险。”
安裕容摸摸他头发:“我明白。只是……算了,假惺惺的废话就不说了。我知道眼下这批货临时放在海港码头海关仓库。你看有没有机会寻得确切位置。万一阿克曼要换地方,也要想办法盯住了。”
颜幼卿琢磨一下,道:“大东家得知被鑫隆的人截个正着,且海关抓的尽是我们广源的人,多半要一面查内鬼,一面派我出去打探消息。我偷空悄悄去海港码头转悠,应当不是难事。”
“夜长梦多,咱们动作务必要快。你只要找到货在哪里,立即送个信到徐兄处,其余的事,听胡老板吩咐就是。若有什么不好办的,想法敷衍拖延几天。待我这边办成,你也就好过了。”
颜幼卿露出紧张神色:“你想怎么销毁这些鸦片?”
安裕容笑笑:“不会是什么危险法子。到时候你自然知道。你只管办好踩点这一桩,便是立了大功。等你的信一到,就是我动手的令箭。”
颜幼卿见他恢复戏谑嘻笑模样,知道是问不出来了,悻悻然起身收拾。安裕容又细细交代一番安全事宜,目送他轻捷如狸猫般钻出窗户,消失在昏暗的庭院当中。心知他必然借着花木亭台掩护翻过围墙去了,犹自站在窗前吹着冷风,极力定睛搜寻,终究什么也没能看见。
次日,新近改为日刊的《时闻尽览》报纸,以醒目头条刊登了海关缴获走私鸦片的消息。紧接着,多家本地及外国报刊,纷纷大肆报道此事。甚至有许多记者蹲候在联合警备队总部楼前,就为了追问详情。也有人千方百计寻访其他知情者,欲图还原夜半围捕、惊魂枪战之真相,做出几篇引人入胜的社会新闻。
不过一二日间,此事坊间热议,妇孺皆知。阿克曼一心想要低调处理,奈何无力做到,只能气得大拍桌子。
第29章斡运且从容
《时闻尽览》首次报道海关截获走私鸦片案件在腊月二十四。次日,还是这份报纸,又刊发了跟踪报道。文中宣称,联合警备队队长阿克曼表示,本次截获鸦片将全部公开销毁,以示严格遵守盎格鲁与华夏十年禁烟协定之约,从而利于两国友好邦交,届时欢迎民众至现场观看监督云云。
与新闻报道相呼应,副刊版面登载了两位本地清流人物代表的社评,颂扬海关此次行动堪称义举,端正风气,警戒世人,利于促进文明向上之新风尚。又提到祁保善大统帅南下参加选举之事,此前因兵变短暂搁浅。近日南北重启会谈,南方态度转变,表示选举将依旧进行,而祁大统帅一旦当选,则同意其直接在京师就任。如此一来,华夏新政权中心将重归北方,统一与革新必将成为北方热点,如吸食鸦片这等沉疴陋习,自当彻底去除。
又过了一天,阿克曼才知道昨日本地报纸上刊登的具体内容。这回不止拍桌子,差点气得摔了杯子。他依稀想起,事情被报界公开后,有几名不知道哪个报社的记者,从早到晚赖在警备队办公楼前不走。自己被纠缠不过,在对方追问是否销毁收缴鸦片时,不得不明确回应说“是”,然详情无可奉告。什么“全部公开销毁”,“欢迎民众至现场观看监督”,显然全是记者随意杜撰。
阿克曼到这时自然已经明白,有人在背后刻意推动舆论。可惜他拘束于道义,又失了先机,此刻已然完全被动,无法轻举妄动。只能强行隐忍,不作反应,盼着风头过去,再秘密处理。幸好马上就是夏历春节,夏人都该忙于过年庆典,除非牵涉关联者,否则不会有人对这桩案件过多关注。
可惜阿克曼队长这一回却是失算了。当日下午,忽然接到海关打来的电话,道是不少人聚集在海港一处仓库附近,更有数名记者出没其间。而这处仓库,恰是当日临时存放缴获鸦片之所。阿克曼连声追问,才知道这天早上最新印发的本地报纸上,透露了鸦片存放具体地点,且言之凿凿,联合警备队与海关将于两日后某时某刻公开销毁缴获的走私鸦片,以便在旧历年前夕了结此案,好叫海津民众安心过节,欢迎各界人士届时到场观此壮举。
此消息一出,立刻被多家本地甚至外国报纸转载,各家报社当即派出记者追查落实。按说海津虽为港口商埠,识文断字者比例远较普通城市为多,但天天买报读报的毕竟是少数。然而却不知何故,有关销毁走私鸦片的消息流传极快。短短数日,别说士绅商户,便是贩夫走卒之流,亦人尽皆知,议论纷纷。
自从冬至日兵变后,直到年根底下,尽管市面逐渐恢复,到底创伤犹在,有日子没什么新鲜趣事发生了。公开销毁鸦片,数十年前前朝穆公曾经于岭南行过此举,轰动一时,在北方海津可还真是头一遭。恰好码头上都歇了工,学堂里也放了假,一大帮子热血气盛的青壮少年正窝在家没事做。销毁鸦片说出去,无论如何是件好听的事,于是几乎没有不等着去现场瞧热闹的。
如此这般,即使消息称两日后方公开销毁鸦片,已有许多人得讯便往报纸透露场所跑,或专瞧热闹,或打探进展。鼓噪闹腾,直教海关管事者烦不胜烦,一个电话打给阿克曼问怎么办。
阿克曼听说还有其他国家的记者掺杂其间,便知此事已无可挽回,这批鸦片只能当众销毁以平民意,堵住各国记者的嘴。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安裕容在其间起了什么作用,然而理亏的是自己,心头暗忿,却无法质问,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将对方如何。
阿克曼先时完全没打算过要销毁鸦片,早通过关系,与京师买主联系好,预备以购入药用的名义,通过药房名正言顺交易。这时情势改变,就算加紧布置,也无法在两日内准备就绪,只得先以联合警备队的名义,开了个简短的记者会,将日子定在三天后,即夏历腊月二十九,算是满足了民众过年前了结此事,增添喜气的愿望。
“洋人海港码头的仓库十分牢固,青砖墙壁,铸铁大门,锁匙相当结实。”颜幼卿向胡闵行摇摇头,“即便无人看守,也难以潜入,更别说往外偷运货物。”
胡闵行早有所料,不过是不死心,才叫颜幼卿到地头探看一番。这时半晌没说话,任由手里的香烟往下落灰。
颜幼卿带点小心姿态,又道:“洋人在海边挖出一个大销烟池,看样子,明后日就该完工了。”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