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溥无言以对,自从郑夫人离家出走这一回,再搬回来便不似以往那般温柔贤惠,说话也好,行事也好,都多了几分果断和说一不二的霸道。
蓝溥私以为,郑夫人身上这些变化都是跟枣园巷那个不守规矩的妇人学的。
他很是后悔,当初实在不该放任她母女二人在枣园巷住那么久!
郑夫人见蓝溥默然不语,心中犹自有气,傲然道:“蓝老先生,您别忘了,您老当时可也答应了我三件事。咱早说好了,以后家中大小事情须得我郑芫说了才算。只不知,这话如今还算不算数?”
蓝溥无奈站起身,对着郑夫人作揖。
“自然算数,只不知今日这一件到底算是家事还是书院的公事?”
郑夫人果断道:“家里人的事自然是家事。”
说完,她双眼紧紧盯着李聿恂,问道:“说吧,你明日到底去或不去?”
蓝璎喊了一声“阿娘”,急得面色发红,郑夫人免不了又瞪她一眼。
“说了你不要管,让他自己回话。”
李聿恂目光温柔地望向蓝璎,一边扶她坐下,一边道:“娘子莫要担心,此事我自有考量。”
郑夫人信心十足地等着李聿恂答“去”,却见他朝蓝溥和自己各行一礼,然后徐徐说出回答。
“回禀岳父岳母,小婿家中诸事未定,故而暂不能去书院求学。”
郑夫人一时惊怔,愤然道:“你这话是何意?什么叫家中诸事未定?难道你竟还想着继续做那杀猪卖肉的买卖不成!”
李聿恂面色无惧,平静道:“请教岳母大人,若小婿明日便去往书院,这求学的资用如何出?”
郑夫人不屑道:“自家的书院,这点琐碎事还要劳烦你操心?”
李聿恂继续道:“若小婿住到书院,不知我家娘子又该如何安置?”
郑夫人道:“璎儿是我的女儿,我自会派人接她回家中来住,一切衣食住行更比你那好,无须你担忧。”
李聿恂眉头紧皱,斩钉截铁道:“恐怕不妥。”
郑夫人听了这话,立时瞪圆双眼,质问道:“这有何不妥?璎儿是我亲生的骨血,我做娘的还能委屈了她不成?再说,我又不是故意使你们夫妇二人分开。这些都是暂时的,等你考中进士,踏入仕途,一切都好商量。”
李聿恂面色淡漠,恭敬的语气也冷了下来。
“岳母大人的好意,小婿心领。当初答应的三件事,李某必定守诺。”
他顿了顿,望了一眼蓝璎,接着道:“李某可以不以屠猪为业,也可以住到书院温书,但这一切都须等到家业稳定。至少也要待我攒够生活所需,安排好肉铺经营之事。否则我堂堂男儿,实在不想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嘲笑我年已成人,本来能够自食其力,却自甘下贱,一饭一粥皆靠岳家供养,就连妻室也无法养活。”
郑夫人万没想到,表面看着恭敬顺从的新女婿竟然丝毫不给她面子,还这般板着脸说出一大通大丈夫做人处事的大道理来
郑夫人一时哑口,愣在那里,却也无言反驳。
蓝溥捋着胡须,点了点头,满意道:“说得在理。来日方长,一切事情自有安排,并不急在这一时。”
蓝璎听了李聿恂这一番话,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既感心酸又觉宽慰。
她不敢看他,因为心中莫名觉得有些亏欠和心虚。
她避开李聿恂的目光,走过去摇晃着郑夫人的手臂,嘟着粉红嘴唇,撒娇劝和。
“阿娘,今儿是女儿回门的日子,您干嘛要这样为难人家?再说了,杀猪又有什么不好,女儿压根就不喜欢那些读书的文生,一个个跟爹爹一样,酸腐得紧,脾气还臭……”
郑夫人连忙打断她,嗔怪道:“你胡说什么?胆子真是越发大了,竟连你爹爹也敢编派!”
蓝璎吐了吐舌头,露出天真顽皮的笑容。
蓝溥倒不介意,抬眼望着郑夫人,两人的目光交汇空中,暗暗碰擦出火花。
李聿恂适时打破这沉默又微妙的气氛,沉声道:“小婿今日所言皆发自肺腑,万望岳父岳母谅解。”
郑夫人站起身,吩咐曹嬷嬷道:“快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省得看着人心烦!”
蓝璎抱着郑夫人,开心道:“谢谢阿娘,阿娘对璎儿最好了……”
郑夫人伸手轻轻点了点蓝璎的额头:“你个小糊涂虫,还知道阿娘是为着你好!”
李聿恂暗暗松了口气,恭敬道:“岳母大人宽宏大量,小婿定会专心待阿璎,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郑夫人闷声道:“你若是敢让我女儿受委屈,我绝饶不了你。”
她说这话时,蓝璎不知不觉又嘟起嘴,一番委委屈屈的模样。
郑夫人毕竟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亦不想把跟李聿恂的关系弄得僵冷,让女儿夹在中间难做,因而无奈道:“行啦,今儿回门有礼数在,娘也不强留你们在家里住,趁着天色尚早,赶紧地回去吧!”
蓝溥也道:“往后想家了,记得常回来看看,你阿娘可是日日记挂着你们。”
蓝璎匆匆忙忙点头答应,转头高兴地对李聿恂道:“爹娘都发话了,咱们回吧。”
前院二层阁楼上,郑夫人迎着风口,一直目送着马车沿着蜿蜒山道慢慢驶离,最后消失在苍翠茫茫的树林中。
蓝溥轻轻揽过郑夫人的肩膀,温柔道:“人已经走了,咱也回房歇歇吧。”
郑夫人拿着锦帕,一边揩泪一边道:“这丫头,真个没良心!才几天哪,一颗心就全向着外人了,枉我平日疼她……”
蓝溥叹了口气,劝道:“只要他夫妇和睦,日子过得安稳,倒也不求其他。”
郑夫人没理会他,自顾自道:“你自个儿在家歇着吧,我借你的马车进一趟城。”
蓝溥问道:“这会儿夫人进城作甚?”
郑夫人没好气道:“我被吴思莲那蹄子骗惨了,我找她算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