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骨躺在板车上,声音哑的不像话,还有些发飘,这是高烧且多日水米未进的后遗症。不仅仅是他,跟着他来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情况都不怎么好。
洪水来临,水里裹挟着树枝石块桌凳等等,被冲走了,那叫九死一生。可抓住东西把自己固定在原地也算不上安全,水里的东西撞一下,只留下一片淤青都算好的,万一撞到头那就直接沉底,再也浮不上来了。
哪怕侥幸在洪水中存活,湿衣服带走身上的温度,洪水冲走家里不多的粮食。一群人吃也吃不上,喝水也只能喝被污染过的,想点个火堆取暖都难,却还要强撑着奔走逃命。能撑到现在的,无一不是正值壮年的男男女女,老人小孩都已经永远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排骨腿上就被撞青了一大片,被推着走了一段,等和县城拉开距离,没那么容易被里面的人发现了,这才停下来。把板车拼在一起,充当简易木床,然后采药净水喂粮食好一通忙活。
这种情况下,煎药是不可能了,江大带人采了几株药,洗干净让他们嚼了嚼咽下去。但也还有几个喝了脏水身体承受不住,上吐下泻,脸色蜡黄,都快要不省人事了。
安全起见,宣宁让人空出最好的避风处,把几个病人都集中在那里看护,和大部队隔离开,然后要求几个帮忙看护的人勤洗手。
村长很了解宣宁的小洁癖。逃难那会还没什么,刚能安顿下来,宣宁就开始展露这方面的苗头。起床要洗脸刷牙,睡觉也要洗脸刷牙,衣服见天的换,还动不动就洗头洗澡。
这些也就算了,她自己爱干净,别人也管不着。关键是她对村民的卫生也有许多要求,先是让所有人都洗了澡,还拿出几块黄黄滑滑的、看起来就不便宜的硫磺皂让洗澡用。平时也是,这也得洗手那也得洗手,喝的水不仅得是烧开的,烧开之前还有一大堆步骤,甚至特意找了几个老年人专门负责净水烧水。
村里人平白多了这么多事情要做,一个个怨声连天,村长也曾委婉地向宣宁提过醒。宣宁听完,认认真真地给村长科普了一遍讲卫生的重要性,村长被吓得不轻,那天差点把自己的手洗秃噜皮。晚上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哪痒了一下,他就觉得是小虫子在里面动,睁着眼睛生生熬到了天亮。
现在,看着几个虚脱到都站不起来的人,村长又回忆起了被小虫子支配的恐惧。
“宣丫头,这些人……”
村长战战兢兢地站在宣宁身边,觉得胳膊有些痒,他抖着手颤巍巍地拉开袖子,死死地盯着发痒的地方。
很好,皮肤没有鼓起来,更没有一只小虫子钻个洞在里面探头探脑。
村长长长地松了口气,把袖子放下去,随意挠了两下。
宣宁并不知道,她之前给村长科普寄生虫的事让对方误会了,在村长眼里,那些病人身体里流的压根不是血,而是一只只虫子。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村长说,她是舞蹈专业的,对医学了解相当有限,看见这些人情况这么严重,其他人刚经历过这么一场,身体也算不上健康,她第一反应就是隔离,免得有更大的麻烦。
其实按照宣宁的想法,她很想让看护的人穿上一次性雨衣一次性手套,再带上口罩,可这就太明显了,会引起大家的恐慌。经历过这么一场灾难,大家情绪都不太好,一切也还不确定,如非必要还是低调一些的好。
她沉默了一会,斟酌道:“天凉,试着多烧点热水喝吧。那几个人的食水用专门的碗筷,和大家先分开。”
村长也就明白了,他看了眼避风处病倒的几个人,不认识的也就算了,可偏偏还有几个去城里帮忙的王家村村民。作为村长兼族长,他不可能抛弃自己的村民。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去找人安排了。
宣宁看着不怎么有精神的人群,深深地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她想让所有人都洗个热水澡,洗去泡在洪水里时身上沾上的脏污,洗去彻骨的湿冷,然后在干燥温暖的房间里睡一觉,睡醒以后喝杯热水吃口热饭。身体歇过来了,很多问题都会自己解决,不用花时间费功夫做别的事。
可是不行。
树木都被打湿了,一烧就是滚滚浓烟,逼得她连打火机都拿了出来,情况也没有多少改善。别说洗热水澡了,大家连口热水都喝不上,勉强按照宣宁的要求完成了净化的步骤,然后就送进了肚子里。
至于干燥温暖的房子,那更是别想,县城被一群已经失去理智只知道杀戮的人占据了,王家村的宿舍被埋了。他们就这么待在被雨水泡成了泥巴的路上,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临的下一场雨。
宣宁愁得直揪头发。那边,村长拿出路上挡雨时搭的“帐篷”,把避风处的病号们罩在了里面。黑色垃圾袋不透风不漏雨,收起一侧的“墙壁”让光线进去,就是最好的临时隔离处了。
村长想起来宣宁说过盐能杀菌消毒,“毒”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菌”似乎就是一种能让人生病的小虫子。他灵机一动,让在洪水里泡过的人把衣服脱了,先借村里人的穿。然后拿着盐罐子,准备在所有衣服上抹一层盐,然后再在人身上抹一层。算了算觉得盐不太够,还来问宣宁要。
宣宁:“……”
这种事情,举一反三大可不必。
把人全腌了算怎么回事!
她大体想象了一下,雨停了天晴了,大家衣服上身上都白花花往下掉盐粒的模样,狠狠地打了个寒颤。赶紧去板车上属于自己的箱子里摸了摸,悄悄从超市买了几瓶84放进去,把其中一瓶递给了村长。
村长伸手要接,却看见那个白色的瓶子又收了回去。
宣宁一脸严肃:“这个不能用在人身上,盐也不行!泡泡衣服,往地上洒一些,生病的人旁边多洒一点就好了,不能喝,不能接触到人的身体,千万别弄到眼睛里。”
“好好好。”村长担惊受怕了好半天,看见宣宁拿出解决办法,心里先松了一口气。宣宁给的东西都是极好的,哪怕是粮食也比自己种的更大颗更好吃,这是全村人的共识。
他刚要冲着梦中情瓶伸出手,指尖却再一次和瓶子擦肩而过,眼睁睁看着白瓶子被收了回去。
宣宁再一次叮嘱:“这个东西不能直接用,得先放在水里再用。比如你家那个木盆,放满水,再放半瓶盖的消毒水就可以了,千万别多放。”
“行行行。”村长心说疫病可是大事,这种时候东西可不能省,省着省着人命就没了,弄不好半个村都得搭进去。他刚要伸手去拿,瓶子再一次被收回去了。
脾气再好的人被耍了几次也要生气了,何况村长心里正装着全村人的安危。他怒气冲冲地抬起头,却看见宣宁一脸严肃,升腾的怒火自动消散,虽然不明所以,但他下意识竖起耳朵,认真听对方说话。
“村长伯伯,”宣宁的声音压的极低:“我悄悄告诉你,这是‘以毒攻毒’。”
毒?
村长敬畏地看了白瓶子一眼,下意识收回了准备去拿的手。
“那那那……”那你还不快放下?
宣宁接着忽悠:“所以啊,千万别接触到人的身体,别喝,也别放太多了。”
“那就不能用了啊!”村长一脸着急:“这还不一定是疫病呢,你先自己放个‘毒’出来,这这这……”
宣宁:“……”
完了,劲使大了,把人吓过头了怎么办?
她有些心塞地举例子:“你看,山里那么多毒蘑菇,人从它身边经过也不会有事,放心放心。”
“可是……”
“用它!”宣宁把消毒液的瓶子一把塞进了村长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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