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有些人,平日总是个笑模样,又生相有些憨傻,将多少厄运磨难都吞咽入腹,凭着一口气,也想要多善待自己和周遭人两分。
但若是真心一哭起来,面容中的苦涩便与从前的淡然乐观激烈地冲突起来。便是不熟悉的人,看了也要愕然不适,更何况是早已待她情根深种之人。
楚山浔今日本就是带着目的激她,却不想将她陈年旧伤尽数逼了出来,战场朝堂上都沉稳不改色的一张脸,此刻却是慌乱心疼,忙上前要以指腹去替她拭泪。
“行了,不说了。你要如何都行,只是不可再亲近那人。来,这有你最爱的凉拌蕨菜……”
“你若怕他借我图谋,便该直说。只是侯爷为人,分明平易谦逊,深的我不懂,却能肯定,似他这般君子如玉,世间也是少有。”她抽噎着,也不知是气话还是真话,随手提过鸳鸯壶,就为自己斟了一杯。
见酒壶被提起的那一刻,本是他自己下的药,此刻却有些后悔,想要将那壶收去。可他刚抬手要去夺壶,听福桃儿啜泣间还赞那靖远侯风度为人,且说的都还在点子上,他仰头忽一笑,闭了眼叹了声。
“我想、一个人安、安静会儿。”米酒入喉,她忍了泣音噎了下,凭窗而坐,也不理他的劝慰,只是看着窗外夏夜出神,再不愿多瞧他一眼。
见状,楚山浔愈发打定主意,眯了眼眸定定地看向她纤弱的肩背,转身下了塌去:“那……莫要喝太多,我去沐浴,一会儿上来再说话。”
身后除了酒液倾到的水声,再无声响,他立定在木梯前,忽的落寞而笑:“既是这般厌恶、后悔,连多看一眼都嫌多,恐怕也是我们缘分尽了。有了圣人的谕旨,你若真心要走,我也绝不再拦。”
夜风拂过,吹过树影漱漱,四五片落英盘旋着飞入小几案头,浅紫蕊黄,像是还开的正盛,却恰好被风摧折了下来。
听着脚步声渐远,福桃儿心下冷笑,笑过了,面上却是一滴浊泪坠落。
捻着花叶入酒。其实她这一生许是连这花瓣还不如,至少它还曾在春日骄阳下热烈的盛放过。可她没有,从来也没有过吧。这世间男子皆爱美恶丑,旁的女儿十五六,便有少年郎温存示好,托付中馈。
那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少艾青春,多么美好,多少肆意。再许下些同生共死,白首偕老的誓言,有那么几个情深不负的,更是一生圆满。
家世、门第、容貌,寤寐思服的少年郎,甚至亲眷兄姊,人世间一切美好的佳果,她几乎都不曾拥有。
嫉妒、嗔恨、埋怨,她却也都不曾有过。因是此生苦厄漫长,是以将心放到了极低处,这样才能容易满足,容易欢喜。
可如今,来了个君子如玉的萧元洲,还完全不知根底的,便就牵出了楚山浔的不耐和厌弃。
“罢了。”长叹浅笑,福桃儿忽而觉着,今日这酒可真是甜啊,几乎将她心底的苦色很快掩去。
一阵闷雷远远得自天际传来,双手交叠倚上了窗辕。不一会儿,就有零星细密的雨丝飘落。
天雨洗心,她伸了一手出去,雨丝绵绵大了起来,却是润物无声的温厚,凉意很快便在掌心积成了一汪。
只是略略松了松手指,雨水从指缝流逝,顷刻间不见踪影。
既然他都作罢了,那缘分也就真的尽了吧。他们两个,已经牵连得够久了,该是到了断的时候了。
雨势连绵愈下愈大,初夏夜风雨还有些凉冷,福桃儿素来畏寒,这会儿子还穿着白日的单衫,怕被酒气误导,便想下塌去添件衣服——也许是作丫鬟时的习惯,因为无人照顾,不论处于何境,她都不会无故摧折自己的身子。
然而,甫一下塌,便觉心慌燥热,连双腿都有些无力起来。
晃了晃头定住身子,她有些奇怪,还以为是自己越发不胜酒力起来。可明明才饮了三小盏米酒。视线掠过几案上的木匣,她没有深想,只是去箱笼里翻了件鸦青夏袍,又将那木匣合了,原样收到了小屉里。
做完这一切,原本的委屈伤心竟丝毫也不剩下。窗外雨帘倾泻,打在树冠芭蕉上,泛出好闻的水汽草香。索性无事,她便去架上随手捡了卷书册,重新坐回了几案上,夜来听雨观天,以诗佐酒,意绵绵心里重又生出三分自在意境来。
她素来少饮,近来的确是喝的频了些。然而,今夜,鬼使神差的,便想什么都不想的,醉上一醉。
又吃了两口酸脆蕨菜,木梯上再次传来响动,楚山浔一身水色,恰好也穿了件鸦青色的睡衫上来。
“子归,来,再对一次诗,明朝起来,你我就此别过。”
回头却见他面色闪躲,极不寻常得,竟还带了些瑟缩的样子。
见雨势颇大,时而有零星凉雨渐入,楚山浔一上围塌,便皱了眉欲去放了撑杆合窗。
“别关了,这袍子穿了,冷不着。”
她的声音莫名带了些说不清的意味,听得他手掌微顿,倒是真个听她的并未再关窗。
想透了,明朝便彻底离去,不再纠葛,福桃儿的话也多了起来。然而楚山浔只是蒙头喝酒,不停吃菜。对诗之时,心不在焉,都是随口捡了应对,甚至竟还有不应对之时。
又是三盏过后,鸳鸯壶装烈酒的那一侧竟就全空了。
等他沉默着将盘里的炙肉吃干净之时,福桃儿终于发觉了些不对劲。
“好热……”平日里绝不会这样,她抬手解去了鸦青外袍,不自觉地伸手接了捧雨水,手心的凉冷激得她呼吸不稳,“看来权势利禄还真有用,这次的米酿叫什么,往后冬日里,手脚冻得像冰时,倒可以饮一口。”
几案后的女子面颊飞红,一股子春意将人哄得神情都变了,她却仍是没有往坏处去想。楚山浔放了筷子,又是意动又是后悔,几乎是五内纠结的,他目光灼灼,低声道:“没什么……许是酿的时日长了些。”
夜风吹得烛影摇红,更漏正滴在二更末刻。
本该是歇息的时辰,福桃儿却是毫无倦意,怕临风喝酒要伤身,她执卷起身想要去远些的一张靠塌上再歇歇。
谁料只是动了一步,书卷落地,人也几乎走不动路了。不是双腿出了问题,而是身子里像有团火般,难受得说不出口。
身子一晃,遂落入一个温热厚实的怀抱里。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只是想要更多的触碰,羞意陡生,福桃儿强自立定身子,推开他捡起书卷朝黑檀木斜靠边走去。
“时辰太、太晚了,你、先去睡……”来不及去思量因由,她蜷了身子,竭力稳住呼吸,只想哄他先出去。
可楚山浔却是走上前,立在斜靠边,一动不动地瞧着她。
这感觉实在太过怪异,平日里分明会对他的靠近羞涩,此刻却是只想不管不顾地缠了上去。福桃儿知道自己的样子实在不好,而跟前的男人,却是迟迟不走。她几乎要难受得哭出声来,下意识地便咬上了自己的下唇。
血珠浮现,瞬间染红了原本淡雅的檀口。
“酒里的药,是我放的。”楚山浔心口一紧,忙以指分齿,阻止她的自伤。
这一句话顿时唤回了她的神志,那双细长的眸子里,满是震惊地望向他,还带了三分难掩的魅色。
双唇相触的那一瞬间,却是楚山浔的身子在发颤。
明明是近在迟尺,唾手可得,可对着她眼底复杂的神色,他心底涌上生平少有的慌乱和恐惧。他清楚地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性子,若是明朝醒来,一旦生了恨。得了这具身子,会不会反而永远失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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