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朝臣,还是百姓,都逐渐习惯了只有天后,没有皇帝的日子。一切似乎都没什么变化,政事一如往常,只有散布在各地的宗室皇亲噤若寒蝉。
元兴三年秋,承天长公主三周岁了。
一则关于秦王的流言,从均州开始,四处传播开来。等消息传到长安,让杨昪与郑嘉禾得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
流言中说,秦王殿下不是景宗皇帝的亲生子,乃是其母妃赵淑仪与情人苟合而生。不仅如此,那赵淑仪还活在世上,并与情人又生一女。
与此同时,晋王高举起义大旗,痛斥天后、秦王二人秽乱宫闱,生下所谓承天长公主,混淆皇室血脉,又编造帝星一说,戏弄臣民。
檄文一出,几地宗室纷纷响应,招兵买马,发动叛乱。
他们的目的不再只是天后,还有与天后关系匪浅的秦王。
郑嘉禾这次没有再用杨昪平乱,而是改用这些年武举提拔上来的将官。他们忠心于她,能力自然也是不俗。
郑嘉禾走入寝殿,看到杨昪坐在榻边。
“这就是你一力想要维护的宗室,”郑嘉禾说,“他们只想诬蔑你,陷害你,杀了你。”
杨昪抬目看她。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起身离开蓬莱殿,径直出了宫门。
赵燕贞没想到杨昪会亲自登门来找她。她打开房门,看着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儿子,张了张嘴:“你怎么来了?”
杨昪盯着她问:“我是父皇亲生的么?”
赵燕贞脸色倏地变了,她声音颤抖,气红了脸:“你以为邵煜的父亲,也会像你父皇一般无耻,没有媒妁之言,没有三媒六聘,就欺侮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娘子吗?”
第113章完结走上了大殿的最高处。
郑嘉禾已经连续三天没有看见杨昪。
自从那日他离开蓬莱殿,出宫之后,他见过赵燕贞一面,接着就把自己关在了王府。
长安城乌云遍布,绵密的秋雨从天空降落下来,到处都散发着潮意。
马车吱吱扭扭地使出宫城,车轮在青石板上碾过,摇摇晃晃,停留在秦王府门前。
内官打开车门,撑起一把油纸伞,弯下了腰。
“天后,到了。”
一只素白的手从车中探出,扶在门框上。郑嘉禾步下马车,裙摆也跟着滑落,她走了几步,很快被溅起的雨水洇湿了裙角。
有内官小跑着上前叩门,当郑嘉禾走上台阶,立在檐下,仰头望着府门上栩栩如生的虎状铜扣时,小厮从里面打开了府门。
他看见来人,惊了一下,连忙低伏身体:“天后。”
郑嘉禾抬步向前走去,小厮撑着伞快步跟上,一边走一边道:“陛下,王爷这几日都在正院,闭门不出……”
郑嘉禾很快就转到了熟悉的房门前。
小厮识相告退,郑嘉禾迟疑了一会儿,没听到屋中的动静,抬手推开房门。
室内一片昏暗,屏风后,杨昪趴在案上,一动不动。案几上一片凌乱,到处都是堆叠的纸张和书册,甚至在案旁的地上,也零零星星地散布着几本书。
郑嘉禾嗅到轻微的酒气,她走上前,蹲下身,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本书,翻到封面处看了一眼。
是记载着前朝兴亡的史书。
再去看其他书册,也不外乎如是。
而杨昪侧枕在手臂上,双目紧闭,眼下泛着淡淡的鸦青色,他面色疲惫,手边的案几上还放了一只酒杯。
郑嘉禾走到他的身侧,挨着他跪坐下来。
“维桢,”郑嘉禾伸手抚上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唤,“你若是要休息,便到榻上去。”
杨昪眉心轻动,缓慢地睁开眼睛。
他茫然了一会儿,意识到是郑嘉禾,把目光转向她,哑声道:“你来了。”
郑嘉禾道:“你久不去宫中,我总有些担心你。”
她扶住他的手臂,想让他站起来,杨昪却直起身,有些难耐地活动了一下脖颈。
姿势不对,他睡得不舒服,浑身满是疲惫。
郑嘉禾喉间溢出一声轻叹。
“你心中有什么不满的,便与我只说,”郑嘉禾盯着他道,“何苦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杨昪默不作声,他转了转目光,视线落在案几上摊开的一本书上。
郑嘉禾瞥过去一眼,正好看到那书页的上方,用正楷书写的两个字:
覆灭。
大约这几天,他一直在忧心的,还是与她之间那不宜言说,但一直存在的矛盾。
郑嘉禾的手顺着他的肩膀向上,捧住了他略带些胡茬的脸。
“我已下诏,只要那些宗室肯降,我就不杀他们,依然给他们应有的待遇荣养。”郑嘉禾说,“维桢,我也不想杀戮太多的。”
杨昪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然后他目光微垂,依然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