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右相,都有何人至宫外叫嚣?”
长乐宫长信殿内,太后张嫣不慌不忙的坐回御榻,询问着身边的亲信宦官,李信。
“禀太后,内史、典客,及朝臣有司近百人,皆随右相至宫外。”
“少府、卫尉闻之而至,安国侯随行;此刻,御史大夫、左相、廷尉诸公,亦已至宫外”
闻言,张嫣缓缓点了点头,端坐于榻上,又稍昂起头。
“宣右相觐见。”
看着陈平在殿门处解下腰间佩剑,脱下脚上布履,张嫣心中不由长叹口气。
“吾儿阿吾儿,也不知此等计策,终究是对是错”
张嫣正自语间,陈平已步入殿内,拱手一拜。
“万望太后唯太祖高皇帝之江山社稷计,以允臣之所议!”
汉立于秦之遗骸之上,秦又是结束战国,统合八荒者;如今汉立不过二十余载,战国时期的风俗遗留,在汉室仍旧十分浓厚。
战国之时,诸子百家闪耀于神州大地,为了完成各自的报复,建成自己心目中的乌托邦,百家士子可谓是倾尽所学,欲助其国完成统一大业。
最终胜出者自是人尽皆知:秦始皇帝嬴政,凭借秦关中之险要地形,吕不韦、李斯等能臣辅佐,奋七世秦王之余烈,重扫灭六国,一匡诸侯。
在秦国统一天下的过程中,有苏秦、张仪等纵横家代表人物,有李斯这般的荀子门徒,法家士子,也有吕不韦这般著书立说,底定杂家学说的大能。
然而到了汉室,诸子百家几乎尽皆凋零,以安民养民,无为而治为中心思想的黄老学,成为了汉室显学。
若说如今天下,能有多少人明白陈平此时开口就是唯江山社稷计的劝谏方式,那张嫣,算是为数不多的一人。
盖因为张嫣之祖父张耳,乃重立赵国宗庙的赵王!
作为战国时期的遗老遗少,张耳对于行走于列国之间,危言耸听以谏国君纳策的士子可谓嗤之以鼻。
而张嫣在成为孝惠皇帝的皇后之前,父亲张敖,也将诸子百家的特点,大致告于了张嫣。
荀子之后,穷思变法,以武图强,其效虽显,然注定不能持久。
墨翟之徒,以其三表之法而行天下,其器具之能举世无双,然其政言颇以悖逆;可为匠作之用,而不可为显学。
仲尼之言,多以纯善无知之孺子信之,以乡贤为治国之要,其思故善,然其言甚谬
除此之外,张嫣还在无数个不经意的时刻,听闻父亲说起过诸子百家的利弊,也包括黄老学为何能成为汉室显学。
而陈平此时的嘴脸,便将张嫣记忆中所尘封的那段,关于纵横家的记忆唤醒。
张嫣至今还记得,那是一年冬天,邯郸城较之往年更加寒冷。
一位士子前来拜会祖父,却因言语失当而被呵出王宫;那士子在被武卒架出王宫时,更是屡屡口出狂言,然终是没能躲过被摔在王宫之外的命运。
那是,父亲便抱起了自己,面色鄙夷道:纵横之说,显于苏秦、张仪之时,乃者以危言耸听,而挟故六国惶恐割地,故秦日益强盛,而六国渐弱。
及至纵横之士子,多胸无点墨而大言不惭,因一己之私而祸及一国,视私怨远甚于伦理纲常,天下大义之狡诈小人!
当时,张嫣还不知道父亲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出于对父亲的信任,而将那些话记在了心中。
直到现在,陈平进入殿内,连礼数都撇在一旁,而扬言汉室危急存亡的时候,张嫣才知道父亲所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右相且坐。”
不咸不淡一句轻叹,顿时将陈平营造的氛围驱散!
待陈平看清张嫣目光中的淡然之时,先入为主的打算,已经消失在了陈平的计划之中。
“唉终归是王族之后”
无奈的哀叹一起,陈平只好跪坐于殿旁筵席之上。
若想让代王顺理成章的坐上皇位,太后张嫣,是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的一道坎!
哪怕今日陈平不来,代王刘恒今日长安之后,也必然会穷思他法,争取太后张嫣认可其皇统。
盖因为在汉室以孝治国的政治大背景之下,皇位的合法性,必须要得到太后认可!
具体到现实之中便是:汉室册立储君的诏书,必然是太后懿旨,而非皇帝御旨。
就是说,连皇帝要册立太子,都不能一言而决,而是要说服太后;皇子要想成为储君,也不单单要得到皇帝老爹的认可,还要得到太后祖母的认同。
即便皇帝手握大权,太后毫无权柄,在以孝治国的国策之下,太后仍旧保有对储君人选的一票否决权不在册立储君的诏书上用印即可!
只要皇帝还要点脸,就不可能做出逼迫母亲用印的荒诞事。
而现在,天子刘弘兵败逃亡,下落不明;代王刘恒成为皇帝,几乎是板上钉钉之事。
说白了,哪怕陈平此时想阻止,都未必能让刘恒第二次与皇位失之交臂。
在这种情况下,陈平要向在新君继位之后,仍旧保有自己崇高的地位和权柄,就必须为刘恒做点什么,以做投名状。
思来想去,对于现在兵强马壮,登基在即的刘恒而言,唯一可以称得上是问题的,也就只剩下太后张嫣了。
唯有在刘恒尚未抵达长安的现在,替刘恒解决掉挡在皇位前的最后一道阻碍,陈平才有可能弥补刘恒心中,由于半年前那件事而产生的嫌隙,并得到信任与重用。
事实证明,聪明人并非只有陈平一个。
不单单陈平因为这种考虑而决定逼宫长乐,朝臣中的其余俊杰,也都寄希望于通过这种手段,在新君刘恒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争取一个光明的未来。
从龙扶立,绝对算是封建时代投入最小,收获最大的功劳。
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不需要拼命厮杀,也不需要承担太大的风险;而收获,却是上不封顶!
再加上如今这种百年甚至千年难得一遇的状况,让这份本就滔天的功劳,更让长安朝臣兴奋扶立刘恒,其利益绝对比扶立某位皇子大得多!
按理来说,这种送上门的功劳,没有人会愿意与人分享;只不过,其余人都没有足够崇高的身份,才不得不将功劳的最大一部分留给陈平而已。
在大半个朝堂的拥戴下,将扶立代王之功的大头预定,陈平自然是要完成群体的共同诉求:搞定张嫣。
原本在陈平想来,张嫣不过一稚嫩妇人尔;别说政治手段了,恐怕连宫中下人奴仆,都不一定能管得住。
gu903();这一点,早在张嫣幽居未央宫时,就展露在了陈平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