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纪元吕后九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春天的气息刚覆盖至关中,还没等长安百姓反应过来时,未央宫内便再度传出一则轰动性的消息:年不过十四岁的天子,硬生生给某个不知名的朝臣气晕了!
传说朝臣百官无一例外,皆在太后所居永寿殿外跪了大半天——从早晨天刚亮,只跪到黄昏时分,才各自回到了家中。
甚至有传闻:三公九卿一级的巨头,就有好几个跪晕在了永寿殿外!
事发当天,朝臣百官还没从永寿殿外的广场站起时,长安城内就已经有了一股奇怪的物论:陛下自幼体弱,如今身体又接连出现问题,很有可能命不久矣!
再加上陛下无子,孝惠诸子又大都未壮···
一日之间,长安高门之间可谓暗流涌动——各地诸侯王在长安城的远近亲戚表兄弟们,纷纷做出一副‘再论至尊大位之归属’的驾驶出来。
如此劲爆的消息传出,长安百姓可谓是拍案叫绝,吃瓜吃的酣畅淋漓。
百姓的八卦欲得到满足了,可勋贵们的连瓜都还没切好,第二天一大早,长乐宫内传出的消息,便在暗流涌动的勋贵朝臣心头泼上了一盆冷水。
——丞相年老体弱,无以辅政,然念丞相劳苦功高,不当罢;其令辟阳侯审食其(shěnyiji)暂代左相之务,丞相陈平迁右相!
消息传出,长安庙堂可谓惊骇欲绝!
——辟阳侯审食其,乃自沛县追随高皇帝的老臣,楚汉争霸时期,吕后不幸落入项羽之手时,审食其便伺候于吕后左右。
而后高皇帝登基,立汉国祚,便开始对继承人刘盈愈发感到不满,认为其‘不类己’,便筹谋废黜刘盈太子之位,封幼子刘如意为太子。
事态最严峻的时候,吕后有足足数月未曾见到高皇帝之面;刘邦连续数月都临幸刘如意之生母戚夫人。
深感独子储位不保的吕后慌忙找来身边的心腹审食其,询问对策,审食其最终建议吕后:留侯张良,陛下曾亲赞其‘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今家上储位有急,留侯或当可助皇后一臂之力。
最终,张良果然如审食其所言那般,不愿意看到久经战乱的天下,因为高皇帝刘邦一句‘此子不类吾’而再度陷入动荡,旋即帮助吕后请来商山四皓,为储君刘盈撑腰。
刘邦见久召而未得的四位老者来到长安,顿时喜出望外,对四人礼待有加,后问四人下山出世之故,方得到那个改变心意,认同刘盈为继承人的讯息。
——陛下威压海内,拯天下元元于缥缈,此诚旷世之壮举!更幸者,乃太子聪慧仁孝,家国有后,此诚苍生黎庶之万幸。
有了这四个隐居方外的老家伙拍出一手彩虹屁,顺便夸赞并认可了时为储君的惠帝刘盈,刘邦方改变心意,正是封刘如意为赵王,并在之后不久令年不过十岁的刘如意就国。
自那时起,无论是恩主吕后,还是后来的皇帝刘盈,都对审食其的功劳谨记于心。
在位八年之后,惠帝驾崩,前少帝刘恭即皇帝位,朝权尽归吕后之手时,审食其对惠帝刘盈的‘扶保之功’,终于迎来了回报。
——按照高皇帝刘邦遗命,曹参死后,王陵和曹参合力接过丞相大位,由王陵任右相,主掌国政;陈平为左相,在王陵身旁辅佐并学习,准便将来接王陵的班。
但在惠帝刘盈驾崩之后,吕后再也忍受不了不识相的王陵,遂明升暗降,以‘皇帝年幼’为由,任右相王陵为皇帝太傅,教导皇帝。
空出来的右相之位,自是由左相陈平递补了上去,而陈平留下的左相大位,便恍恍惚惚间落到了审食其的头上。
与陈平为左相期间的‘辅佐or学习’所不同,审食其为左相八载,几乎从未过问丞相府的事务,而是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抢夺郎中令的职权之上——监探禁中。
若将汉初的各势力粗略划分为‘丰沛元勋’‘开国功勋’‘吕氏爪牙’来划分,审食其属于绝对意义的吕氏一党,并稍微沾点丰沛元勋的成份。
这样的政治成分,无论是在高皇帝时,还是惠帝朝,亦或是吕后执掌朝政的过去八年,无疑都算得上出色。
但在诸侯大臣诛灭诸吕之后,审食其的左相之位,便被朝堂共议定性为‘乱命’,旋即罢黜。
虽然最终,吕后在当今刘弘的操作之下,从‘吕氏’的泥潭中抽搐了身,但审食其却如同被尊为太后之前的张嫣般,近乎被世界遗忘。
而现在,天子刘弘被气晕在朝堂之上,太后雷霆震怒,罚跪群臣的背景下,审食其‘官复原职’任左相,‘辅佐’右相陈平的深层含义,可谓耐人寻味。
——审食其,可是吕后最为宠幸的亲密心腹!
而当今太后张嫣与吕后之间,无论是外祖孙的关系,还是更为直接的婆媳关系,都注定审食其在吕后辞世的现在,默然属于太后阵营。
这意味着什么,汉家朝臣再熟悉不过了——受尊为太后,移居长乐宫不过旬月的张嫣,已经开始向汉家朝堂伸出了自己的触手。
对此,朝堂却挑不出丝毫的错:汉律明文规定的两宫制,天下无人不知的以孝治国之国策,再加上吕后曾做出的榜样,注定了‘太后涉政’,将成为汉室的日常。
除此之外,朝臣百官也不难看出,太后和皇帝刘弘之间的联系有多么坚固。
——自昨日午时前后,皇帝刘弘走进永寿殿,便再也没有走出!
起码在黄昏降临,朝臣百官被长乐宫大长秋李信一句‘太后请诸公且回’时,刘弘依旧在永寿殿内!
虽然不知道刘弘跟太后聊了些什么,但从中午一直待到深夜,要说审食其官复原职之事没有皇帝刘弘的意思,怎么都说不过去。
而这,无疑是一个十分明显的信号——对丞相陈平及其党羽,刘弘最后一丝耐心已经消耗殆尽!
无论按官场的潜规则还是舆论氛围,在刘弘如此直言不讳的挤兑过后,陈平但凡要点脸,都必然会在第一时间上疏请辞,认下刘弘扣在头上的那顶‘年迈昏聩’的大帽。
但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三天过去···
足足过去五天,春三月都临近尾声,曲逆侯府却如同被冰封般,丝毫没有传出‘请辞丞相之位’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