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笑着注视着那些蚂蚁艰难求生,看到那个生了很多孩子的蚂蚁笑呵呵地迎接女儿的拥抱。也看到了那位本来没用的老人,他们叫他村长,在面对外来商队的时候殚精竭虑,为村子的未来,用他漫长的人生经验作着规划。
蚂蚁还是蚂蚁,生活在秸秆和土石的垃圾堆里。
可蚂蚁的世界,似乎对蚂蚁很重要。
他们在黑凤凰的视线中逐渐盖起了更高更好的房子,那些房顶上用石块雕着花,在黑凤凰眼中,这是拙劣的模仿,粗糙,丑陋,没有意义。
可她也看着那些蚂蚁们从很多个冬夏之前就开始谋划,积攒食物和交换品,接触商队,购买食材,设计场地,才能建成这些新的建筑。她看着他们做过来,蚂蚁的力量有极限,他们在艰难地做着这一切。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在追求更好的生活。
蚂蚁们很努力。
赛孚瑞亚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否则她怎么会开始有点理解蚂蚁。
第六个千年开始的时候,那个女人提出要把她放走。
赛孚瑞亚勃然大怒,觉得她在侮辱自己,她在洞窟里大发脾气,把项玉带来的书和酒全都打碎了。
这已经是她很多年没有做过的事情了,在过去的不知道多少年里,她都是装作不知道那个女人的存在,等她走了,再下去偷偷地看书,吃掉她的食物,最后再假装自己仍然在生气一样毁掉它们。
她伤害不了项玉,该死的,几个千年没有动手,那女人更加深不可测,他们的力量对比没有一点变化。
项玉没有什么反应,也不生气,和几千年前一样,她平和地退走了。
她的平静让赛孚瑞亚感觉自己好像什么毫无价值的东西,她原以为那女人把她关在这里,是希望她能够学习些什么,却没想到她对自己并不在意。意识到这一点,她更加愤怒,把剩下的那些四散的书页都烧成了灰。
然后,当她冷静下来,看着那些灰烬,她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
在那个女人提出那件事之前,她原本是很期待的。
她想看新的书,想尝试来自凡人文明的食物,想观看那些艺术品的花纹和设计,并且记住它们。
现在,它们都变成灰烬了。孤独的等待还没有迎来期待的结果,便直接进入了下一次的等待。
她就不能不提起这件事吗?不提起那些该死的,几千年前的仇怨和错误,就让她一直憎恨她,不去反省,不去思考,让时间一直持续下去,不可以吗?
那之后的几百年,那个女人没有再提起放她出去的事情。
赛孚瑞亚一个人居住在山洞里,她反思了很多事。
山下的老村长去世了,大家都很难过。老村长生前最看好的后辈如今已经年长,他被推举为新的村长,接过了老村长让村子变得更好的事业,把这份努力传递了下去。
这个发展令人满意。
那户生了许多孩子的男子,他的小女儿恋爱了,爱上了一个图谋不轨的外乡男子。少女被爱情迷惑了双眼,不顾父亲的劝阻,最终被那男子骗财骗色,不得不怀着孩子面对那人跑路离开,永不会回来的事实,终日以泪洗面。
这个发展让人讨厌到愤怒。
赛孚瑞亚有心想要惩罚一下那个讨厌的男人,不,别误会,她对山下的那一村人没有感情,纯粹只是想炸一下令她恶心的东西罢了。但这该死的封印,就像几千年前阻止她伤害那一村村民的时候一样,这次也阻止了她清理垃圾。
那个垃圾逃了,终于逃到了她这个被封印的传奇感受不到的地方去了。
赛孚瑞亚心中升起了对项玉的另一种恼火。
因为这种恼火,那女人再次提出解开封印放她走的时候,赛孚瑞亚没有任何回音。
那个人已经跑了,该死的,你早干嘛去了。
她藏在黑暗的洞顶上,知道黑暗无法屏蔽那女人的感知,闭上眼睛,假装自己是一块从石壁上被开凿出来的石雕。
那些凡人是很有趣,她承认。
当初她杀了那些人,也许是做的不太对。
可那又怎么样?!她们是同族啊,就因为这个,她就要亲手对自己做了这种事?!她不会教她吗?她不会解释一句吗?命运的闭合,世界的存续这种事,她不懂也不关心,它们有那么重要吗?
黑凤凰绝不服软。
她就要留在这里,就是要留在这里。这里有那个女人定期探望,有书酒和食物,有山下的小人可看。这里多好,她已经习惯了,对于超凡生物来说,自由也是无所谓的东西。
项玉她休想把自己作为一个包袱甩掉,她就是要一直这样探望下去,她休想如愿。
黑凤凰愤怒地想着,仍然不肯搭理那个女人。
在后来的很多年的时间里,她常常后悔,那个时候,如果她早一点放下身段和那个女人交谈,是不是就能了解她多一些。
如果她能够对命运的闭合有更多的,深于字面意义上的了解。如果她早些放下身段,表示愿意帮助,是不是他们在计算结局的时候手头就能宽裕一点,结局也不至于那么惨烈。
第七个千年将要结束的时候,那个女人带着一身血腥来到了她所居住的洞窟里。
“哦呀呀,我们的道德标兵,舍己为人的圣人,今天也终于动手杀人了呀。”黑凤凰破天荒的开口了,从山顶的黑暗中探下了她覆盖着黑亮羽毛的头颅。
这是她最近在山下旅行者身上学的新的说话方式,那个小姑娘这样说话的时候格外招人讨厌,黑凤凰觉得这符合自己的风格,暗搓搓地学了来,就等着用在项玉身上。
她可以变成人形在山洞里自由活动,但她偏不,鸟类的面目不容易被人看出表情。她最近已经能够从凡人的眼神中看出他们的感情了,她还没学会掩盖它们,因此决定暂时先以凤凰的面貌示人。
项玉身上缭绕着还没散去的血腥和杀气,她没有回应黑凤凰的询问,沉默了很久,叹了口气。
她冲山顶被锁链和符文束缚的巨鸟伸出了手:“你自由了。”
这不是提议,不是商量,是一个明确的告知。黑凤凰惊讶地睁大了眼,还没等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束缚在飞速消逝溶解。
“你怎么敢!”她尖叫起来,不停挣扎,愤怒地表达自己的抗议。但这对情况没有帮助,那些困扰了她七千年的锁链和咒文,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消融不见。
黑凤凰掉落在地,千年的封印对她这样天生的超凡来说没有伤害,她的翅膀还和从前一样有力,身体仍然灵活和充满生机。只是突然恢复自由让她有些不适应,只要几天时间,她就能完全恢复。
她扑腾起来,放出沸腾的火焰和黑雾,却也顾忌着山下的村庄没有把山头炸开。
不,她才没有顾及那该死的村庄,那只是她这些年的消遣。这只是因为她的力量还不太适应,山洞里的封印还没有完全消解的原因罢了。
那些火焰和黑雾在她的尖叫声中扑向项玉,被她随便挥了挥手就弹开了。
“别闹了,赛孚瑞亚。”项玉叹了口气,她看起来有些疲劳,黑凤凰从未想过这个可怕的女人也会疲劳,“我要死了。”
出于某种超凡的感知,又或是血脉的联系,赛孚瑞亚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事实十分确信,必将到来,无可辩驳。那些火焰和黑雾都停住了。
“那东西到来的时候,你继续被锁在这里一定会死。”项玉对她说,“万物都有生存的愿望,到了那时,你自去其他世界求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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