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岚选择在迎亲的队伍到了冥渊上空时才逃跑,并非是没有原因的。
除了因为冥渊的特殊地利可以阻拦后续可能会有的追兵外,他还想在冥渊找到一个人,带他一起离开。
他的计划成功了,可却有几分赌运气的性质。
若非最后掉入水中那一下,有莫名的力量替他挡了一下,那样的冲击力肯定会让他断掉好几根骨头。
……
冷硬的石床上,昏迷的危岚在一阵悉悉索索的咀嚼声中醒来。
幽暗的洞窟里,橘色的发光苔藓凑成一团,装在倒扣的瓶子里,照亮了黑暗,像是一盏昏黄的灯。
危岚醒来后,眼睛不适应这样的黑暗,下意识看向那像是烛火一样的光源。
有趣的巧思……很美。
脑子里闪过这样的念头后,他才猛然想起自己昏迷前的遭遇,一下警惕地支起身子,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记得,昏迷之前,自己应该掉到了冥渊下方的谭水里才对,是谁把他捞出来的?
习惯了净寰界无处不在的明珠光辉,在这样黯淡的光线里,危岚有些难以视物,他眯了眯眼睛,努力地辨认,才最终确认蜷缩在黑影里小幅度动作着的那一团……好像是一个人。
一个脏兮兮的、脸上糊着黑泥、头发打结在一起的人。
他缩在洞窟的角落,靠在危岚躺着的石床上,低垂着脑袋,正抱着什么东西,小口小口地往嘴里塞。
属于地底的阴潮还有泥土的味道涌入鼻间,危岚眉间下意识蹙起,呼吸有一瞬窒涩。
他咬住了下唇,屏住呼吸,和缓开口:“是你,救了我?”
那道身影顿了一下,停下了咀嚼的动作,而后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被黑泥遮挡、完全看不清长相的脸。
这张让人不忍细看的脸庞上,有一双与脏污格格不入的紫色眼眸,纯净天真。
这双眸子极为干净,可扫过来的视线好奇中却带着淡淡的警惕,像是一只被游人惊到,从树洞里窜出来的小松鼠。
他看到危岚的脸后,那些警惕又不可遏制地软化下去。
这双眼睛……和他想找的那个人,很像。
危岚有些怔楞。
那个人也有着这样一双纯粹干净宛若稚童的深紫色眸子。
危岚下意识打量起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十分不宜居住的阴冷洞窟,身下是洞窟里唯一能躺平的石床,占据了大半空间,角落里堆着各种奇奇怪怪的植物,沾染着泥土的味道。
落魄、脏乱、阴暗、寒冷。
住在这里的人,日子想必过得十分凄惨。
可就是这样的环境,反倒让危岚几乎确认了,阴影里那道黑乎乎的身影,大概就是他想找的那个人。
危岚的面色有些复杂。
他深入冥渊,是因为想拉那人一把,可没想到,在他伸出手之前,竟然先被那个人救了。
角落里的那道身影抬头看着危岚,见自己从水中捞起来的漂亮哥哥用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迟迟没有别的动作,困惑地歪了下头。
他低下头看了看怀里的蘑菇,又抬起头看了看呆愣的漂亮哥哥,想了一会儿,然后咬了咬牙,从身边的角落里挑出一个还没被咬过的蘑菇,伸直手臂递出,偏过头不去看,闷闷地说:“给你,吃。”
那蘑菇足有正常人的半个脑袋大,黑乎乎的,伞盖上有一圈艳丽的花纹。
危岚:“……”
他确实有些饿了,可见到这个蘑菇后,那点泛起的饥饿又没了踪影。
这可真是让人毫无食欲……
话说,那蘑菇真的可食用么?
危岚心里不自禁泛起这样的疑惑。
虽然他递来的东西让人觉得难以下口,可这种分享食物的行为,确实是出于好意。
这样近乎天真的善意,反倒让危岚彻底确认,眼前这个狼狈的家伙,就是自己想找的那个人。
时光好像在他身上留不下半点痕迹,他还保持着危岚记忆里的纯稚,没有半分变化,与前一世他们初次认识时,一模一样。
他是前一世陆鸣巳险些收下的第一个炉鼎,叫做雪霁。
在净寰界,只有危岚会喊他这个名字,危岚之外的所有人,都用“那具姹阴化灵体质的炉鼎”来称呼他。
危岚面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泥人,知道那些肮脏的灰泥下遮掩着的,是不比他逊色几分的绝美容颜,那双幽紫色的美丽双瞳里,是近乎稚童的懵懂,让人既想要捧在手心呵护,又生出几分摧毁地冲动。
雪霁的神智宛如幼童,无法成长,可他偏偏又有着惹人觊觎的炉鼎体质。
他的一生,就是一场悲剧。
曾经嫉恨过雪霁的危岚,却在之后的时光里,无数次地回忆起这双天真懵懂的眸子,和他完全不由自己掌控的命运。
对陆鸣巳彻底死心后,他才意识到……原来,看似下场不同的他们,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都是命运由不得自己的可怜人。
前一世,他不该对他那般残忍,一点余地都不留。
危岚看雪霁一副不舍得,又坚定地要把食物让给他的样子,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当年,他唯一一次与雪霁的碰面,雪霁就是这样,凭着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好感,对着满身尖刺、口出恶言的危岚,睁着一双漂亮的紫色眸子,捧着一颗真心,懵懵懂懂地讨好他。
可那时的危岚却满心都是陆鸣巳对他的特殊态度,从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
gu903();前一世,危岚履行着巫族神子的职责、扮演着仙尊夫人的身份,百年间兢兢业业,自问从未愧对过任何人,只除了雪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