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家幼年时因百年不遇的天灾被爹娘卖给人牙子,那时候面黄肌瘦,身量矮小,人牙子卖不出就将奴家丢在路边,幸得被酒楼卖艺弹唱的义父母收养,虽是饥一顿饱一顿,但好歹活了下来。”按照盛景所教之法调好色后,十四娘边下笔边回忆,似乎这些事都是发生在旁人身上,淡淡道:“可怜养父母暴毙而亡,走投无路……只好……只好……不说也罢”。
这些其实不用十四娘说,盛景都看到了,冤魂这悲苦一生,自入幻境时就如走马观灯一般闪过她脑海,短短几十字哪儿说得清其中悲苦,她不由得的心下腹诽,情之一字最是伤人,可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等誓言谁不想要?
“先委屈你做妾,待你怀上我的子嗣,来年生下来的只要是儿子,我爹娘应该都不会再反对扶你为正,女儿也没关系,我们还年轻,此生我定不负你。”王生自十四娘身后一手虚虚揽上她的腰,一手握住她执笔之手,说得甚是深情。
盛景靠在屏风旁,拍拍身上的鸡皮疙瘩,冷冷道:“凡间真是几千年来未改过‘母凭子贵’这陈词滥调,一点儿新鲜的都没有!白日里我瞧着他那憔悴样儿,未对他起疑,可现下我倒是有些好奇了。”
盛景状似随意地取下发间那只重明鸟发簪,狠狠扎向十四娘身后的王生,十四娘一脸惊恐地阻拦甚至以身护着他,却不想那发簪穿过她的身体,直直没入王生的胸膛。
“你莫怕,眼前这个王生只是幻境所化,没有你的允许,真正的他是不会受伤的,我倒是要看看,他这深情重几斤几两!”盛景另一只手结下共情咒,幻境白光骤起,再睁眼,她已与十四娘融为一体。
“你不便露面,好好待在我神识中看着就行。”盛景默念道。
十四娘的肚子三年未有动静,王生寻来各处名医,均表示她身子许是年幼时亏欠太多,还需调养些时日。
明面上王生与十四娘未有龃龉,但私下里少不得与朋友抱怨一二。
盛景看着镜中自己装扮的风尘女子模样颇有些得意,不禁感叹道:“他们都说我顶多算可爱,如今怎么也是有些成熟女子的风韵吧?回去我得好好跟阎王说道说道,牺牲色相得加俸禄!”
“哥哥知道你钟爱十四娘,可你是家中独子,无后也未侍奉父母跟前也是不孝,亏你还是个读书人,不过有个两全其美的方法,你可愿听?”说话的还是那油腻的华服男子。
盛景好奇问十四娘这人是谁?十四娘回到莱阳城城主的幼子魏楚,是这城中有名的纨绔子弟,终日欺男霸女,偷狗戏鸡不务正业!但魏楚不知图什么偏偏爱邀王生饮酒作乐,所幸,相邀十次王生赴约一二次,其余均找借口推脱了。
喝得烂醉如泥趴在桌上的王生摆摆手,拒绝道:“小弟已对十四娘发下重誓,此生定不负她!”
“哥哥这办法真不算负,事成之后也是你二人一生一世。”由不得王生不愿听,魏楚附在其耳边低声说道:“……养个外室,待其生下孩子,记到十四娘名下,既能抬她做正室又能安慰二老抱孙之心,两全其美,届时将那外室远远打发了即可……”
盛景拿着酒壶在二人间来来回回地转,恨不得自己也凑上去听得仔仔细细,只见王生猛地坐起身,一脸惊恐,头摇得像拨浪鼓,喃喃道:“万万不可,十四娘若是知道,定不容忍!”
魏楚拿起一盏酒吃下,眼神中透着些狠辣,回应道:“容忍?生米做成熟饭便由不得她了,青楼出身,还能有这等脸面,你已是待她不薄,别太心软!”
因与十四娘与融为一人,盛景只觉现下心中一团怒火无法消散,恨不能一剑插在那胖子嘴上,几瞬调息将将压下波动,凶手尚未查清,不可冲动,袖子一挥,幻境中白光再生。
重明鸟簪有勘破人心恶念之力,若扎在活人身上必死无疑,可坠冥幻境就另当别论,苦主的怨念再加上目标对象在法阵中,方能生效,此刻现实里躺在床上的王生被浓重的青雾包裹,一脸痛苦似是被梦魇住,不得醒来。
“这段回忆有点东西。”盛景向空中一挥,便至一宅中,屋子里隐隐约约有低语声传出,她悄悄躲在窗下偷听。
“郎君,奴家现已有孕快两月了,何时才能入得了你家门?这见不得人的外室我是做够了。”一女子低低哭泣说道。
“柳儿你莫哭了,对孩子不好。”熟悉的声音传来,果真是王生!
“你只知道孩子,孩子!你是不是怕你家夫人知道后,饶不了你?”柳儿声音大了起来,许是说到王生痛处,语气更是强硬:“我已经打听过了,你在莱阳城中的宅子并无正室夫人,只有一个青楼出身的妾室叫十四娘,至今无所出!”
“我一正经人家清白女子给你做外室已是吃亏,现下我不但怀了你家长子,别说那莱阳城的门,就连你江南祖宅的门,我都进得去!”见王生低头不语,柳儿愈加气愤。
窗外盛景听到此处心中痛苦难忍,一时没控制住心神,有血顺着嘴角流出,此乃画虚楼主必承受之事,与冤魂共情,切身体会其心中怨愤、悲伤乃至痛苦,降冥惩后才能令其怨气消失。
“你死在入夏,而这院中树木叶子已有枯黄之象,这伪君子对着外人倒是义正词严,现下怕儿子已经抱在手里了。”盛景擦掉嘴边血迹,对神识中的十四娘说道。
“你死前他可有什么奇怪的举至?”
“呜呜……并无,他只说临镇有间寺庙香火十分旺盛,因子嗣之事近来我心绪不佳,他让我游玩一番顺便祈求菩萨保佑早日有孕……楼主是怀疑我夫君?他买凶杀我?”十四娘有些惊恐。
要说是王生杀了十四娘,盛景是万万不信的,恩爱情义暂且不说,就他那胆量杀只鸡都不足,违背誓言是真,私养外室是真,但其中巧合不得不细究。
“那倒不是,若他真心喜爱那外室,必不会如此敷衍,说句难听的,别说妾室,就算你是正室,三年无所出,哪怕他休了你,在世人眼中也无大错,何必费神杀你,我看他支你离开,是想把那外室生的孩子抱回来,你这一趟少说四五日,届时孩子已记在你名下,由不得你拒绝。”盛景把玩着手中重明鸟簪,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问:“让你去寺庙游玩这主意是谁出的?”
“未曾听他提起过。”十四娘如实回答道。
“我给你个机会惩治这负心人,你可愿意?”见十四娘垂头不语,盛景又补充道:“我虽是个小仙,但这仙和天界那帮人不同,仙字前有个冥,我这人向来心胸狭窄,睚眦必较,最恨言而无信之人,别人捅我一刀,我必还一剑。”
“你大概还不知晓,你死时已有身孕,只是时日尚短,那孩子未有魂魄便随你肉身烟消云散了。”
今夜王生梦境回到了三年前的月怜楼,朦胧的纱帘后隐隐见一女子半抱弦琴,良辰美景,甚是惬意。
他不由地紧张起来,生怕帘子后的十四娘如这几日梦中一般衣衫褴褛,面容已毁,甚是可怖。
他上前颤抖着拨开纱帘,十四娘琴声未停,只抬起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说:“夫君来了。”这容貌如初相识时一般娇嫩。
王生再不敢动弹,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半晌才问了句:“你……你……你是人是鬼?”
琴声依旧未停,笑颜也仍在,只是却没有应答之声。王生一时腿软跌坐下来,却摸到身后有个包袱,他扭过头去看,那布里竟包着个刚出生的孩子,连忙撑起身子转回来,却正对上十四娘笑盈盈的眼,她蹲在他面前,一脸天真地问:“夫君,你身后藏的什么?”
“没……没什么……什么也没有。”王生咽下一口唾沫,心里直哆嗦。
盛景第一次以画虚楼主身份入凡间平怨,未料到苦主怨气如此强大,被此时十四娘心中强烈的背叛之感搅得五脏六腑剧痛难忍。
“那不是夫君你给我的孩子吗?你上哪儿寻来的,竟与你一般模样?”此时十四娘的面容逐渐狰狞起来,声音如凄厉鬼叫,王生腿软站不起来,竟双手撑地不断往后退。
已与十四娘合为一体的盛景,顶着张空洞的脸,扶上王生的脸颊,继续道:“别丢下我们……”
第3章惩凶(捉虫)
次日一早离开王家前,盛景特意绕路去看了眼王生,只见他双目无神地坐在书桌前写字,地上满是纸张,写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墙上挂着盛景卖他的那幅美人图,图中十四娘嫣然而笑,煞是好看。
盛景赞叹自己处女作实属上佳后,试探着问王生:“临镇那寺庙可是有人推荐于你?”
王生仍是一脸痴相,生硬地写字,并不回应。
“糟糕,昨晚图一时之快,忘记落惩后果了,这负心人死前都会是这般模样,总不能我现在一刀了结了他。”盛景拍拍脑袋,似是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