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中 观山游谷追溯往昔 有说有笑多情多姿(2 / 2)

爷俩正聊着,老马的电话又响了,是小王王福逸打来的,为的正是这副眼镜。原来,仔仔的眼镜是王福逸找人配的。春节加YQ在深圳很难找得到配眼镜的地方,王福逸于是托人在老家的商业街上找,年后果真找到了有现成镜片的店家。他这边付款后那边当天打磨,第二天走邮政快递邮寄,第三天到了老马手里。老马得知这中间的原委,料想王福逸一定花了不少心思,一时有些愧疚,不知怎得还人情。挂了电话,老马告知实情,将还人情的担子推给了仔仔。

“现在除了走最贵的快递公司邮寄重要的东西,其它快递公司都没上班,网店、铺子也没开业,我要感谢王叔叔不能靠一张嘴吧!爷爷你放心,我绝对会想到一个感谢他的方式,回送他一件保准让他乐呵呵的礼物。王叔叔帮了我,我来感谢他,爷爷你别管了,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这还差不多!”老马松了一口气。

“我天!漾漾头发这么脏!这么乱,后面的头发到处翘!哎呀我的妈呀,这些天没戴眼镜真是错过了好多惊喜!”少年走过去故意将妹妹的头发蹂躏一番。

“我的天,阳台一层土!我爸爸的兰花也快干死了!”

“啊我衣服没穿好!我裤子这儿脏了爷爷你都没提醒我!”

“啧啧!瞅瞅厨房!爷爷你拢共做了几顿饭呀,锅黑了一圈!”

“我天!马桶这么脏!油腻腻一层!镜柜的镜子花了!”

“天哪天哪!没有眼镜这些天我怎么过得呀!生活品质掉了十个level!”

……

少年将家里里里外外巡视一番,最后回到爷爷身边时,发现家里变化最大的竟是爷爷——头发白了一茬子,太惊人了;往常穿着讲究此刻邋里邋遢,袜子也同色不同款;神情好奇怪,好似大病一场蜡黄深陷;整个人的反应也与往常不同,仔仔在家里叫喊了那么一阵子,爷爷跟没听见似的,就连此刻自己站在爷爷身后凝视他老头也浑然不知……仔仔转身沉重地坐在了沙发上,两眼再无法离开老头的背影。

良久,他想将爷爷的状态告诉爸爸妈妈,可拿起手机以后,重新戴上眼镜的少年回看这半个月的消息跟没看过似的,一条一条从头翻起。

晚上爷爷做饭时,仔仔主动去帮忙——查菜单、打下手、逗漾漾……晚饭后,少年挨个跟家里人打视频电话,一一告诉他们自己有眼镜的好消息。打完电话少年整理客厅餐厅、哄妹妹上床睡觉、主动清理厨房锅碗。临睡前他再三催促爷爷进房睡觉,爷爷总是不理睬。这些天没有眼镜多亏爷爷照顾,现在恢复了千里眼,看清爷爷忧伤得如同换了个人的何一鸣再次拔节长大。

初八这晚,汤正又打来视频电话,举着看缺耳的旗帜跟晓棠聊天。晓棠跟富有经验的汤正咨询了很多关于养猫的问题,聊完小猫聊YQ,聊完YQ聊春节,聊完春节说深圳,说完深圳再说公司同事……天送好时节,单身独居又出不了门的两个人相互取暖,在这非常时期关系不防备地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人几乎每天中午、晚上各通一次电话,无论什么话题皆能扯个老大半天。

正月初九正午刚过,马桂英照例提着小篓带着铲子、镰刀去地里挖野菜,不过这一次陪她的不是家里的姑娘们而是何致远。大哥葬了以后,兄弟、婶婶和嫂子弟媳们各回各家,桂英夫妻俩除了饭点被婶婶们叫去吃饭,其它时间不是到处玩便是在家逗狗。马兴盛接回了自家畜生每天定时喂养,致远时不时地帮桂英二哥干些家务,独独桂英观山逛谷大闲人一个。

“这个是吗?”

“不是!那个叶子大!”

“这个呢?”

“也不是!你吃了好几天的白蒿芽子还不知它长啥样吗?”桂英朝致远翻白眼。

“吃的时候哪能看出来!”

两人从家门口的巷子走到打麦场,在打麦场晃了一圈下南坡,在南坡上的梯田中致远到处找白蒿芽子,桂英提着竹篓打望黄土垣下的各各村庄、片片农田。

“三黄,跟上!三黄!三黄!”桂英这边一喊,老马的三黄吐着舌头毛发飘摇地从坡上跑了下来。

“真听话!奖你个肉肉吃!”桂英摸了摸黄狗,从塑料袋里取出一块冻干肉喂狗吃。

“爸把狗训练得真听话!”

“他这辈子最擅长的可不就是训练?”马桂英刚一说完,两人陷入了沉默,久久的沉默。

走了一里地,桂英忽然回头问致远:“诶!你说我要不要跟他道个歉?”

“谁?哦!不用,没必要!”致远连连摇头,十分肯定。

“父母与子女之间不用道歉吗?”

“当然要!我们和仔仔漾漾之间——需要,但是你跟爸之间——不需要!”

“为啥?”桂英提着篓转身又问。

“没啥!多给点生活费、多买些衣服或者少发些脾气就好了!老人最好哄啦。”

致远说完继续握着铲子在梯田里找新春的白蒿芽儿,桂英站在小路中间却僵住了,一时有些哽咽,遥望垣下十几里的麦田、大棚菜、黄干渠、水塔,良久说不出话来。

致远在那块地里挖了一大把才,两人于是一前一后往下一台地走去,三黄时常陪在左右,看起来比他俩更熟悉这里。如此下了好几台地,桂英提议走坡路下莺歌谷去。致远以为走路过去,谁成想桂英带他翻山下谷的地方压根没路,两人从斜度七八十的土崖上蹲着往下溜。

“我有点恐高!”致远有点怕。

“滚下去也伤不了!土的怕啥?三黄不怕你怕?小时候好多人从这坡上跑下去呢,家里那些个谁没从这儿跑过?冬天路不明显,要春夏秋这条小路早被踩得光光亮!现在看不见路,也可能是这些年没人从这儿翻吧!”桂英一手提着篓一手摸着坡两脚小心挪动。

小时候两分钟的路程,长大后却花了二十分钟。下到莺歌谷后先是一片枣树,桂英见枣树地里没有菜,于是提着篓往北走。

“诶!你说咱俩和好了没?”带路的女人忽回头问。

“咱俩不一直很好么?”一身土满头汗的何致远笑眯眯回应。

“前阵子我还以为咱俩会离婚呢?”

“要是你开心,离婚也成!”

“你是不是因为王经理……”

“我没因为谁!”

“昨天仔仔的眼镜就是他找人配的!”桂英说完瞪眼盯着致远。

“真的?”致远惊讶,数秒后吐了口气打趣道:“仔仔离不开眼镜,这么大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那人家为的是占我便宜呢?”

“那是你的事情咯!”致远说完憨笑着拍了拍妻子的虎背熊腰。

“结婚后,肉体属于对方!”

“你不要独立吗?不是扬言方方面面独立吗?民主自由都给你!平等敬业也给你!”

“哈!”桂英抿嘴笑。

两人推搡了一段路,上了一段坡桂英又问:“哎跟你说正事呐!你这次要真找不到工作怎么办?”

“怎么办?让你哥把我招了呗!你二哥老说年年摘果子时忙不过来,刚好我给他打工,果子卖了算我工钱!吃住全包,还管养老,怎么着也能给你赚点口红钱吧!”

“呵呵!就你这样儿还在屯里混!”桂英不屑。

“我这样儿怎么啦?屯里人很喜欢我呀!这几天我在巷子里来来往往,男女老少见了我谁不打招呼?我不认识人家人家还朝我点头致意呐!我看我在屯里比你还受欢迎!”

“切!”

“真的!那天俊生给我递烟,我说我不抽,然后他马上凑过来小声问我,问我到底看上你哪一点了!哈哈……”致远嘚瑟。

桂英迎风咯咯笑。

“鹏鹏昨天在路口碰到我,叫我有空去他家喝茶。我问他喝茶带你吗,他说尽量不用尽量不用!哈哈……”

桂英听到这里蹲在地上张嘴笑。

“诶你们斜对门往东那家谁呀?那老头特逗!咱刚回来那天,他先问我是不是英英女婿,我说是;然后他问深圳好还是西安好,我说差不多;紧接着第三句,老头抓着我胳膊在我左耳边上悄悄说深圳的房子贵还是西安的贵,我说深圳贵点;他凑上前打听到底多贵,我说一平米十万!他不相信,指着我一通呜哩哇啦的,然后走了!走啦!留我一个人在他家门口!”

“哈哈……德超叔,我知道他!这人从小就嗝!”

“没完!大年初四还是初几,他又出来拉着我说悄悄话。先问我咱家有房吗,我说有;他说多少一平,我说买的时候两万多,现在十万多。他一听十万还是不相信,然后又指着我唧唧哝哝给走了!我完全没听懂他后面说了什么,问他也不答,然后关门啦!关门啦!”

“哈!”

“还没完!昨天晚上,又碰到啦!那老头拉着我又在我耳边悄悄问,问咱家房子是谁买的,我说是英英赚钱买的。他说不可能、不可能,翻着白眼用各种表情一口气说了十几个不可能,然后不见人了!回他家里面房子了,回房子后我听见他还在故里哇啦的。我特纳闷,每次他跟我说话巷子里压根没人,为什么说悄悄话呢!”

“哈哈哈……”

两人大笑一阵,致远又开口:“真的英儿,屯里人见我比见你还亲近!”

“说明你土呗!一看跟其他屯里人没两样!”

“我土?这法国的羽绒服、日本的防风裤、美国的名牌鞋,我还土?是你在屯里名气太臭啦!马家屯人愿意跟我说话也不愿意跟你说话!呵呵……”

“我是混社会又不是混老好人的人设!赶紧走!三黄早跑坡上了!”桂英说完踢着致远快走。

上坡的时候桂英见致远气喘吁吁,取笑他说:“上个坡还喘气!”

“不喘气那不死了吗?”

桂英一听笑得岔了气,爬不动了,伸手让致远拉着她。于是一个弓腰跟老牛一样在前拉着,一个斜着身子在后抻着,连接两人的媒介正是那把小铲子。上了坡是一片油菜地,油菜苗子缝里有不少白蒿芽子,致远蹲地上挖菜,桂英站在边上伸出食指高处指挥。

“哎问你个问题,你说我大哥……这样稀里糊涂地埋了,可怜不可怜?”

“可怜?可怜什么?叫我说,凡是埋在这黄土垣上的全是happyendg——欢乐大结局!将来我要先走了,麻烦你在这莺歌谷给我找个地儿,也把我埋在这儿!就这儿油菜地!那台枣树地!那台花椒地也行!下面拐弯那儿也可以!”何致远举着用了四十多年的破铲子在四周指指点点。

“哈哈……”桂英又笑得止不住了。

“你死了我赶紧找个老伴!还埋你?叫你儿子埋吧!”

“什么老伴?又是那个老王吗!阴魂不散!”致远说完,夫妻俩在莺歌谷中指着对方放肆地笑。

“亲爱的,你觉得我这一年有变化吗?”过了几十分钟,桂英又问。

“啧嗯……形式变了些,本质没变!”

“啥意思?”

“啥意思?赶紧挖菜吧!昨天出去三个半小时,二哥说咱俩挖的菜不够猪吃一顿!你你别骚扰我挖菜!”何致远提起小篓去五米外找菜去了,留下桂英在风中摇曳。

“哈哈……三黄!老三!老三过来咬他!”

下午两点,夫妻俩挖满野菜,桂英心血来潮指挥着三黄在莺歌谷找野兔,顺便带致远去参观她儿时最爱的几处野地,讲述那坡上关于他们三兄妹以及发小、牛羊、农活、四季的故事。出谷时寻着一处满是枯草的陡坡,桂英意欲向致远展示火烧坡草的壮观景象,可惜两人没有火机。

这一天,屯里让所有人款捐买水毒消和口之,凡款捐的全部发到马家屯微信群里广而告之;这一天,金华福地小区里组织业主戴好口之在小区广场内免费理发,老马带着漾漾和仔仔排队理发去了;这一天,邓仁辉的儿子父母在湘西市蔬菜告急,幸好社区隔天送来了白菜萝卜和大肉;这一天,JODEN哥们在大梅沙开的冲浪公司宣告倒闭,店内崭新昂贵的旅游体育用品来不及处理直接扔了;这一天,李玉冰一朋友在股市快进快出赚了一千多万,赚来的钱决定在某地产公司买下一栋别墅……

这一天,上海一处发口之的机·构门前人跟人隔着两米远排队领口;这一天,全国超过四十家商业地·产宣布免减·金租;这一天,深圳开通了摇·号约预免费领口之;这一天,又有员官之因执行不当被免之职;这一天,日1本朝国中赠与捐了若干口之;这一天,出台了一线士之护每天补助三百元的新规定;这一天,个别抬哄价物的超市被重罚;这一天,雷震子院医通电通水;这一天,上海苗之Y研发正式立项;这一天,出现级超无之状症者传之播;这一天,国之考面试及研究生面试通告推迟;这一天,小型客车免费通行的时期再次推迟……

这一天,马桂英带着爱人在莺歌谷甩掉时间无忧无虑地采野菜、说小时候。原来深圳的事情此刻成了天边的,原来看似跟她息息相关的消息此刻桂英全然不睬。距离,有时候让人思考;隔L,有时候让人安静自在。

马桂英迫不及待地想让自己和爱人重新喜欢上这里,整日不着家地下谷上坡,像极了一场迟来的追溯,追溯她失去的纯真年代。她珍惜自己作农民、作农家子弟的时光,她在谷中卖力地展示乡野的细腻与粗狂、童年的无忧与快乐、冬季的静谧与沧桑、自然的博大与神奇,她尝试重新去认识她熟悉的邻居、她讨厌的亲戚、她视为怪物的村民,她不停地完善自己离开马家屯之后的空白——盘问这里发生的大小故事、追问离开的人为何离开、求解回来的人为何回来……最后,马桂英惊讶又欣然地发现马家屯的一切变故和发展、一切面庞和故事、一切永恒的流逝的生生不息的,无不蕴藏着历史的必然、生活的艰辛与人性的可爱,她伤感于自己曾爱过恨过的人不是死去便是老朽,她失望于自己竟是最后一个发现父亲对马家屯的贡献堪称伟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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