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二,这天周五。
中午饭后,何致远又回到了出租屋找工作,桂英恼火他来来回回地折腾不知为何——定点来家里做饭,吃完饭准时离开。好不容易自己放个假,下午夫妻俩本可以坐在一块聊聊近来的工作和小孩,可他偏不多留。隔壁的老头眯着眼听秦腔戏,桂英上午十点起的床,此刻两点接着睡。真个无趣,别人都在上班,自己休个大假哪也去不了,女人在床上翻来覆去,索然无味。
蓦地电话响了,桂英噌地一下起身来。
“喂!马大姐!您下午有空吗?”电话那头的人悠然地问。
“怎么啦?又喝酒吗?”
“不不不!怎么你脑子里全是喝酒呀!哼哈哈……我下午在龙华这边看房子,你有空吗?好像就在你们小区附近。”
“哪个楼盘?新开的和苑居还是八明珠?”
“哦有一个是和苑居的三室,一个是龙华那边的风雅颂,还有一个是红山的澄园。一共四五套吧,我挨个看了vr图,觉着还不赖,想着今天没事出来逛逛。怎么样,一块吗?”
“好啊!和苑居离我们金华福地很近——几百米,我走过去几分钟!哎呀我的天……终于找到机会出来兜风了,我从昨晚睡到早上十点,中午你要不叫我我还得接着睡!人家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这个点儿放假真的太无聊了,闲得长草呀!”桂英躺床上抱怨。
“那行,我四十分钟后到和苑居,咱们和苑居门口见吧。”
“行,挂了啊。”
桂英说完掀开被子下了床,开始洗脸刷牙、换衣化妆。躺在摇椅上正午后眯神的老马见她来来去去、进进出出的,知她闲不住了要出去,老头懒得问,转个身接着睡。个人有个人的操心事儿,桂英放假忙着玩儿,致远在外面急着找工作,仔仔定时定点上学放学,老马此刻心里只想着三点半起来洗把脸好出门去接漾漾。
话说,打电话的人是谁呢?怎么一个电话便把桂英轻飘飘地召唤走了。
没错,这回又是王福逸。
王福逸近来风生水起,厂子的订单排到了明年,公司的业绩也飞快增长,手里有现钱的他唯一想到的投资便是买房。在中国,还有什么生意比买房子更稳赚不赔?厂子里兢兢业业、提心吊胆地干个一年四季,也没有房子翻番来钱快。二零零五年他凑钱在市区八千元一平买的房子现在已经涨到十二万一平了,那套两室一厅的房子虽然小些,但是地理位置特别好,适合他一个人居住。和前妻结婚时买了一套大的,在西丽那边,不到三万买的现在也一平过七万了。前年在宝安买了一套,三万多入手现在涨到八万了。今年的安科展虽说有些萧条,但他的生意并不萧条,反倒借着这次展会的平台和以前积攒的人脉拉来了几笔大生意。赚了钱,当然第一时间想着买房咯。
王福逸一定要在龙华买吗?不见得。他只是想打着这个由头约桂英出来,走马观花地看一看,靠着一次次地接触、交流暗搓搓地推销自己,让桂英对自己的了解从领导、朋友到更深一层,将两人从近来走动频繁的好友关系迅速提升到另一个层面。他们俩之间的交集除了展会别无其它,话说打铁要趁热,他不想再错过这个能干、果敢又风趣、可爱的马大姐了,他要加大马力地创造那个合适的时机表明自己的心意。
“喂你好!请问是何致远何先生吗?”
下午两点,致远的电话传来了一股面试风格的语音,男人万分惊喜,关了门屏蔽噪音应答。
“是是是。”
“你好,我是天成培训机构的工作人员,我们在网站上看到你的简历,觉得您的资历非常好。现在我们这里有一份工作,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
“什么工作?”何致远捂着手机听筒问。
“我们培训机构没有专门给小班级开设语文培训,但是我们这里有三个学生想补习一下高中语文,主要是文言文和古诗词这方面,不知道您有没有这个想法。”
“可以啊。”男人有种绝处逢生的感觉。
“是这样的,这三个学生不在一个地方,如果说您决定补课的话,需要您上门去补。家庭住址在三个地方,每周每人补课六个课时,课时费需要面谈,因为我们还需要当面评估一下您的授课方式之类的。”
“那三个学生……在龙华吗?”
“都在龙华,我们培训中心也在龙华。他们一个在清湖,两个在上塘附近。”
“上塘附近啊……是深圳二高的学生吗?”男人皱起了眉。
“是的,深圳二高的高二学生。”
“哦!”何致远的心沉了下来。
“那您明天有空吗?明天有空的话我们当面聊一聊。”
“不用了,我想找其他工作,谢谢啊,挂了哦!”说完,何致远主动挂了。
深圳二高是他以前上班教书的学校,如果他在外给人补课的消息传进了二高里,他原先的同事、学生该如何看他呀。在金钱和体面之间,高傲的人总是优先选择后者。男人轻叹一声,倒在床上发呆。老天跟他开了个小玩笑,他却丝毫笑不起来。
下午四点,南山华联大厦,莫家智慧家居,分公司的财务总监林国龙和新到的财务专家任思轩刚从广州出差回来,给办公室的同事们带了些特产。众人于是聚在一处,吃着下午茶闲聊起来。
“哎!我团购了十张电影票,均价才十块,周末请大家看电影怎么样?”汤正吃完糕点高举两手问众人。
“可以呀!最近上映一部科幻片《为了人类的尊严》,评分不错哦!”扎着小辫子的麦依依娇滴滴地说。
“大家一起看,看喜剧片比较热闹!”吕娜提议。
“可以带家属吗?我儿子在家里天天看手机,还不如叫出来看电影呐。”部门经理贺翠英边吃边问。
“可以可以!电影票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咱们中午一块吃个饭怎么样?我找家实惠的餐馆大家搓一顿!”汤正见部门经理响应了,应该是成了,于是进一步提出聚餐的提议。
“可以啊!”贺翠英贺姐点头。
“那我可以带男朋友吗?”麦依依举手问。
“可以噻!”汤正作出豪爽的姿态,然后转头望向包晓棠问:“我点点人数,晓棠你去吗?”
“呃……我周末有事,去不了了。”
“是不是和男朋友约会呀?”汤正笑哈哈地打探。
“哦不是,和两个姐姐约好吃饭、做美容。”包晓棠实话实话。
“啧!真好。林哥你去吗?”失望的汤正转向去问总监林国龙。
又一次落空了,绕了好大的圈,圈不住美人,出纳主管汤正顿觉空落落的,一场殷勤白费功夫。
“好!那么说到多数人的权益和少数人的权益,有一个哲学上的思考,供大家参考,叫电车难题。这是一个哲学问题,请同学们跟着我一起乘坐一艘名为‘跨学科’的飞船去身临其境地体验一下这个非常著名的思想实验。说……一辆有轨电车失控了,它高速行驶在一条轨道上,如果什么都不做不加以干涉,那么它会撞死轨道前方的五个人。假设这个时候你恰好站在轨道边,手边有个扳道器,如果你拉动这个扳道器,电车会转向旁边的另一条轨道,而在那条轨道上站着一个人,他必然会被电车撞死。所以,问题是你会拉扳道器,还是不拉?”
沉默半晌后,西南政法大学的郁喆隽教授继续他的讲解。
“这个思想难题已经演化出了很多版本,我刚才讲的版本是五个人和一个人的数量抉择,其实在现实生活中这种情况比比皆是,却不自知。比如说老父亲有一笔遗产,他是留给身无一技没钱养孩子的大儿子,还是留给懂得理财、勤奋又善良的天才小儿子。同样地,有一笔固定金额的资金,市政府是将此用于高级人才补贴还是用于失业补助或扶贫——看到没,这里是能力或价值上的不平等。再比如拆迁房子,我们是制定个让少数钉子户放弃个人利益的法规即我刚才讲的少数服从多数的条款,还是尊重人人平等我不愿意拆你就不能拆。再比如某某领导、科学家或者重要人士需要脏器移植,监狱里有一个死刑犯刚好匹配,拥有决定权的你,怎么办?再比如某某大楼发生火灾,消防队员前去营救,同样的时间他只能选一个房间撬门进去,所以是救人多的那家还是救一人独居的那家?是救小孩还是救成人?是救培训班的一群学生还是优先营救某某某大领导或大明星?如果你是消防队队长的头儿,你怎么部署这次的营救。还有,假如说一个铁路公司要修高铁轨道从张三家门口过,张三不愿意,将铁路公司告上了法庭!同学们,如果你是大法官,你会怎么判这起案件呢——是坚持人人平等主张少数人该有的权利,还是说从共同体的利益考虑为大多数人的利益着想?这是个思考题,我希望同学们下节课上来将你们关于电车难题的答案或者想法交给我,至少两千字哦。呐……这节法理课就讲到这里,还有五分钟下课,我总结一下咱们这节课都讲了什么……”
晚上七点半,钟雪梅正在上课,听得忘我时冷不防地觉后面有人看她,回头一看,是师兄陈络。
“诶?你怎么进来的?”俏佳丽回眸一笑。
“教室门开着呀!”陈络朝外一指,然后调皮地拨弄雪梅的马尾辫。
“我同学在呢……”雪梅尴尬地小声提醒。
“怕啥!咱两走得近谁不知道呀!”陈络抖着肩膀邪笑。
雪梅低头收纳文具,假装没听见,不搭理。
“下课铃响了,下节是选修课,你别上了,我们去看电影怎么样?”陈络提议。
“呃……”雪梅低头噘嘴,正翻着书角思考,忽然室友关盈盈过来了,笑眯眯地问候师兄:“师兄你晚上没课吗?”
“没!我选修课早修完了。”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情话、小秘密呀!是不是我在不方便说呀!”关盈盈满脸堆笑,看着雪梅犹疑的样子故意逗两人。
“没呐!盈盈你别胡说!”雪梅揪着关盈盈的衣服羞红了脸。
“我请她看电影,她正在思考呢!你有空吗?要不一块去,你要去的话她肯定去!”陈络求助小乡党关盈盈。
“真的吗?我有这么重要吗?”关盈盈指着自己受宠若惊地笑问两人。
“你要去,我就去。”钟雪梅为了避嫌,也为了不让两人尴尬,于是拉上了室友。
“真的?你俩怎么了?非要找个电灯泡吗?”关盈盈取笑。
“说什么呢你!”钟雪梅拍了下关盈盈的胳膊。
于是,三人一道儿不尴不尬地去影院看电影。陈络见美人左右,又是急着买饮料又是跑去买爆米花,忙得心花怒放。晚上送两人回宿舍时,本有几个笑话、几件事儿、几桩心情要向雪梅倾诉,奈何雪梅非得让关盈盈等着她,最后青年的一肚子情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下午五点半,何致远又提着好些菜回来了,为了让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吃个饭,他特意给岳父、妻子和儿子打电话或发信息叮嘱他们不要在外面吃。六点整老小晃晃悠悠先回来了,老马给饿坏了的漾漾找来零食填肚子;七点多仔仔背着沉沉的书包回来了,今天周五学校早早放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