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够数哇!上次请你喝酒你还没回请呢,前后加起来四顿啦我亲爱的桂英同志,你可别框我呀!”
“哎呀!你还讹上我啦哈!选地方吧!我下午还去公司呢!”
“好好好!这回我选个贵的,正经八百讹你一顿。”
王福逸悠哉悠哉地说完,转过身,整了整身上的西装,撩了撩精致的发型,面朝方向盘,启动了车子。半小时后两人又到了那家爱伦坡小酒馆,兜兜绕绕进店后选了座,王福逸开始点餐,全点的是桂英上次点过的评价很好吃的。菜还没上酒先到了,桂英闻着香喷喷的小酒腹中酒虫骚动,不觉间捧着酒壶、酒杯品玩起来,还挨个默念着日式陶器上的草体小字。
“壶中乾坤、杯中日月、醉里红尘……”
女人没忍住,还没读完喝了一杯。
“十七八度,这么生猛呀!”王福逸笑眯眯地恭维。男人早摸透了桂英的癖好,用精致小酒作饵,几乎屡试屡准。
“哎呀……这酒很香,很甜,度数不高,关键也不低!诶我以前怎么不知道青梅酒这么好喝呢!”桂英浑身散发着发现新大陆的奕奕神采。
“你以前钻进钱眼儿啦,只顾着谈业务呗。”
被一语揭穿,桂英仰头大笑。福逸趁机给她多倒了几杯。
“这是芒果酒,你尝尝味儿,这杯是桃花酿,这杯是百果香。”
桂英端着一杯米酒,闭眼嘬嘴,许久说道:“他家酒的味道好独特呀!这米酒跟我昨天喝的米酒姜汤完全不一样啊!”
“那当然啦!人家是专门卖酒的,这家酒馆的老板是日本人,日本山梨县,那地方产酒,老板也是几代酿酒的,专门酿造果酒,人家有祖传技术呢。来!你尝尝这杯蜜柚酒。”
王福逸推给桂英一杯,桂英不客气,仰头喝下,每喝一杯总要得意地赞美一番。没一会儿,女人已经喝了十五六杯了,微微醉的马经理恢复了本来面目,扯开嗓门叽叽呱呱、大眼小眼、手舞足蹈起来。临近两点,王福逸悄悄在手机上点了支付,以入了高级会员可以打折为由又请桂英大吃大喝了一顿。女人吃饱喝足被送回了公司,拎着个芭比娃娃春风得意地坐电梯回了办公室。
下午四点,包晓星觉身体好了些,于是背着好多特产去接儿子放学。母子俩吃了晚饭,晓星送儿子回农批市场,将老家亲戚带来的东西分给了孩子爷爷好些,两人聊了些钟家湾的境况,晓星因为要上晚班急忙告别匆匆而去。
到了麻辣烫店里,孔平见晓星来了笑脸相迎,忙活间不停地问东问西,晓星不搭不理地也逃不过孔平那一张嘻哈帅气又有些阳刚灿烂的笑脸。晓星一来一往地回了几嘴,没想到孔平这个话匣子像是被撬开了似的,说起自己老家的种种停不下嘴,搞得不远处掌勺烫菜的窦冬青有些不爽快,觉得表弟不知眉高眼低的。
晚上十点照旧,孔平一为讨女人欢欣二为展现自己大方爽快,又买了好多水果夜宵请晓星吃,晓星怎么拒绝也挡不住壮年男子的那番热情,随便吃了几口,笑着道了几声谢谢。准备收拾回家时又被孔平强硬着送了一段,而这些,恰巧被夜行侠钟理看见了。钟理本想找晓星聊聊这次回家的事,顺便送她回富春小区,奈何看到这一幕——特别是妻子迷人又美丽的笑。
他本想打那男人一顿,残存的理智不断提醒他万一失手了可能要搭上一切,还会引得晓星与他更无瓜葛,甚至失去两孩子;转念一想,真要动手了,他打得过人家吗?被酒灌到虚脱的身体早不行了,自己被打的模样在晓星眼里该有多难堪呀。反正他俩已经到了离婚的地步,该怎样便怎样,老天自己定夺吧。顿觉不爽的男人,两手插兜,又去喝酒,他希望这一晚要么醉死,要么醉成烂泥。
晚上业务部几个人聚会邀请桂英,桂英没有去,怕晚上再喝伤胃。致远接她过来时已经八点多了,夫妻俩上了车往回开,坐在副驾驶的马桂英忽然从袋子里掏出芭比娃娃,拆开盒子,将芭比娃娃放在了车头右侧。
“这什么呀?”致远指着问。
“朋友送的,专门解决心里阴影的。你不觉得……很像吗?”
“哦……哪个朋友?那天那个?”何致远头也不回地问,两耳却扩充着用力听。
“嗯,那天他也看见了,跟我一样也不舒服,然后我俩今天去了车祸地点,中午十二点去的,回来后好了很多!亲不骗你,真是好了很多!特别是他送了这个娃娃后,我好像没什么可怕的了,即便想起那天的画面也不瘆了……”桂英于是把王福逸解释的超额联想那一套原封不动地朝致远转述了一遍。
男人闷出一口气,目视前方,下巴高抬,无话。
“哥,红苕吃不?”
晚上九点,马兴邦正在家里客厅看电视,几近迷离,忽被叫醒。原来兴盛房里的炉子上烤的红薯熟了,他掏了出来盛在盆里,端到了他眼前。
“这是什么?”兴邦问。
“冬枣。煮熟了冻在冰柜里,冬天拿出来一烤就能吃。剩下的是煮花生,晌午饭剩的。”马兴盛指着大盘里的冬枣和五香花生解释。
兴邦坐了起来,揭开沙发上的棉被,捡了个冒热气的红苕开始剥皮。兴盛也坐了下来,取了个红苕后用麻布盖住了热烘烘的东西以保温。兄弟俩一人坐一个大沙发,看着电视里的新闻。新闻里放的是当天的渭南市各区县最新消息,久未归家的马兴邦看得亲切而起劲儿。
昨天包晓星刚来过马家屯,今天马兴邦便回屯了。为了迎接大哥,兴盛一早八点开始在村里游走——买菜、割肉、割豆腐,中年男人中午忙了大半天,下午骑着摩托车去高铁站接大哥,回家后兄弟俩关起门,在自家屋里美美地吃了一顿大餐。因为大哥说过不想惊动家里其他人,所以兴盛并没有将他哥回来的消息告诉婶子和那些堂兄弟。
晚上马兴邦躺在自家的棉沙发上,盖着被子,看着电视,恍如时空穿越。他们兄弟俩一个十七八开始在外面混世界,一个四十多了没出过小县城,两人坐在一处并没有什么话题可聊,实际上,他们兄弟俩从来不需要任何话题去弥合或热场。兴盛几乎从来不问哥哥在外面的种种,因为他不会问、也不知从哪里问起,倒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述着近来屯里的新闻,兴邦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弟弟憨憨地讲述,如同小时候一样,此时独独缺了那个聒噪嘻哈的小妹妹。
老大总是忧心忡忡、深沉寡言,他一直活在不确定的未来;老二总是憨笑乐天却木讷寡言,他永远活在踏踏实实的今天;三妹童真豪放、生来话痨,她有胆量也有远见,未来垮了她只看今天爽快,今天糟糕她便只幻想未来美好。不一样的性格使得他们三人的手足情四十年来始终严丝无缝。今夜,想着远方的桂英,身边有兴盛陪伴,马兴邦特别安心,额头和太阳穴再也不必绷得痛了。
热炕头、厚棉被,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不出门、不下炕,连去后院上厕所也有兴盛给他举着手电筒打光……马兴邦这段在家的日子简直如神仙一般。不必低三下四地应付任何人,不必担心厂子倒闭或发不出工资,不必算计这个月亏了多少、明年要赚多少,下雪了他在炕上赏雪花,兴盛去地里松土他便裹着被子闷头睡大觉。这世界上还有一间属于他的房子、一张属于他的热炕、一个为他依靠而存在的小窗,也不算是死路一条。
晚上桂英夫妇到家后,致远收拾了厨房看了看漾漾,转头想回出租屋住,中年人为了找到工作这次是下了决心的。桂英不理解,欲留又难开口,一时来气两人拌了几句嘴。老马看桂英一到家说说笑笑话很多这会子又闷不吭声地生气,猜测大概正常了。十点多仔仔下晚自习以后,爷俩个为此聊了几句。
“我看你妈没事了!”老马起了个头,点着水烟,照例,抽临睡前的最后一锅。
“我觉得我妈不会有事,她火气那么大,鬼见了也怕吧。”仔仔挂好书包,躺在了床上。
“脾气大不大,跟怕不怕鬼,有啥因果关系?”
“那跟什么有关系?”
“跟聪不聪明、性子多不多疑、命苦不苦有关吧。爷也摸不准。”老马哼笑一声。
“所以,爷爷你觉得到底有没有鬼呀?”
“这个事儿……爷琢磨了一辈子,也看见些奇事,也怕过!但是爷发明了一个方子,自打有了这个方子我再没怕过!”
“什么方子?这么神!”仔仔放下手机瞪眼问。
“你假设嘛!假如世界上没有鬼魂这码事,你也不信有鬼魂,那你活你自个的,谁不碍谁事,一辈子不受干扰;假如世界上有鬼魂,但是嘞你不相信有鬼魂,那么在鬼魂出现以前,你不信鬼、没见过鬼自然不受干扰。天可怜见,偏你不巧!你不信它鬼魂也撞上了你,那个时候再说怕不怕、怎么对付的事儿!只要你不信有,也没见过,那你该干嘛干嘛。要说撞上鬼这事儿,哪有那么容易!爷活了七十年,说他见过鬼的人极个别极个别而已,其中还有吹牛皮的。”
“所以呢?爷爷你不信有鬼魂是不?”
“对头!”老马闭着眼点了点头,吐了口烟,继续说:“如果一个人他信有鬼魂,那无论世界上有没有,他总是怕!何必呢!”
“有道理!其实我是不信的,老师也讲过的,但有时候一提起偶尔瘆得慌。”
“哈哈……那是自己吓自己。”
“那……爷爷你不信那些,为什么要带弥勒佛像呢?”
“这就是另外一码事啦。鬼是鬼、神是神,你得撇开来说。还是爷告诉你的法子,你假设!假设神佛存在,那么你信他拜他,对你有好处;如果神佛不存在,你也信他有还时不时地拜一拜,对你也有好处。”
“没神,还信!有啥好处?”少年不解。
“人信神,会心善,虔诚一点儿。一个人虔诚、忠诚,这不好吗?”
“哦……所以你是信神不信鬼是吧?”少年确信。
“对头!”老马又闭着眼点点头,脸上充满了令他满意的虔诚感。
“这不是概率论吗?”少年不屑。
“啥盖儿?”
“算了你不懂,反正你这法子不赖,怎么着都对你有好处!”仔仔对爷爷的说辞还真挑不出毛病来。
老马听外孙子那般总结,乐得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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