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完红,主事人作致辞。致完辞在八口乐人的引领下,孝子亲戚、村里帮忙执事的男人们妇女们纷纷回到了表哥家。没消停多久,窸窣吵嚷中,又一阵锣鼓喧天,众人纷纷站了起来,原来是要奠酒了。
奠酒,又说祭奠、家祭、祭祀,是渭北葬礼中最重要、最隆重的一环。主事人叼着烟敲着一面大铁锅那么大的锣在灵堂边召集众人。和主家的合计以后,他确定了一张祭拜的名单,正读着名单上的名字问候今夜来奠酒的亲戚是否已到跟前。大致的点名结束以后,乐声暂停,众人肃静,主事人开始读祭。祭朗朗读完,主事人手持话筒开始讲话。
“祭祀马上开始!男宾女宾,各就其位!执事者,各司其事!主祭人,站定就位!”
这一句说完,人群一片寂静,大表哥郭朝阳站到了灵堂跟前、草席正中。旁边一人端着盘子站在灵堂边上,盘中三壶酒、三个小茶杯,旁边另有一人提着一大桶白酒备用。
“奠酒开始!主祭人,拜”
在密密匝匝的目光中,大表哥听声行事,郑重握拳作揖。
“跪”
大表哥下跪,三叩首。
“起”
大表哥起身。
“拜”
大表哥朝祖宗作揖。
“跪”
大表哥下跪,三叩首。
“祭酒!”
大表哥跪定,执事人递来酒壶酒瓶,大表哥接过酒,倒酒,献酒,倒酒,献酒,倒酒,献酒。
“起”
大表哥听声起身。
“拜”
大表哥作揖、下跪,三叩首,作揖。
“礼毕!起!复位!”
主事人说完,大表哥亦祭完,忽地一声锣响震天。然后主事人回头冲二表哥说:“主祭人就位!”
“拜,跪,起;拜,跪;祭酒;起,拜,跪,起,礼毕!”
在主事人粗狂的提示和主持下,二表哥三拜九叩三献酒,完成了祭祀。
一声锣响,主事人望向以郭桐生为首的孙子辈的三个人说:“主祭人就位!拜,跪,起;拜,跪”
桐生、金生、闰生三个孙子祭拜结束以后,又一声锣响,主事人喊道:“主祭人就位,男宾上前。请亡人亲家礼拜献酒!”
说完,大姑妈的两个亲家大表哥的岳父和二表哥的岳父一同上前,站在堂前席中,三拜同辈不跪、三献酒。
“主祭人还礼!”主事人说完,以大表哥为首的主祭人跪在灵堂左侧三叩首还礼,两老人三作揖再还礼,第一轮客人酒奠结束。
“请亡人娘家长辈上前献酒!”
包晓星的小姑父于是上前,三拜同辈不跪、三献酒。
“主祭人还礼!”
这头孝子们三叩首还礼,那头小姑父作揖再还礼。
如此,一轮一轮,从各方长辈到女婿、重孙子等等皆已祭毕。一阵锣鼓震天响,主事人开嗓:“接下来是女眷们祭奠,请女孝子上前!第一轮,主祭人就位!”
话音刚落,大表嫂从人群总走出来,站在灵堂跟前、草席中央。
“拜,跪,起;拜,跪;祭酒;起”
大表嫂两手扫了下腹下孝服,然后听声下跪,三拜九叩、作揖献酒。
“起!礼毕!主祭人就位!”说完二表嫂开始祭拜,接着是两位孙媳妇。
四位女孝子祭拜以后,按辈分前后跪在灵堂右侧,接受女客的献酒并还礼。晓星小姑等数位长辈们拜完以后,朝芬等一群外嫁女儿、侄女、甥女轮番祭拜,接着是孙子辈的女宾们奠酒。待最后几位女宾祭酒完毕,女孝子们还礼结束,主事人一声锣响,开口拉音高声喊。
“礼毕!祭祀结束,乐起!备宴!客人们准备开饭!”
乐队声起,众人缓缓散开,为期两个小时的祭奠终于拉下帷幕。包晓星叹为观止,好像是第一次见到祭祀一般心中震撼。特别是人最多的时候,十来人南北跪着五体投地,客方拜完,主人还礼,客人再拜,十来人同时拜同时起的场面颇为壮观。蓦地心中怪异,只想自己死后也能有这么一场隆重的离别,嘈杂中不失严肃、冰凉陨落后不失温馨热闹、麻木的平淡中不失响亮的悲壮。
此时厨房整备完毕,执事们倒茶、上菜、端盘子,客人们按照分拨渐渐落座。男人们在门外吃,女人们在门内吃,一时间三十多席全坐满了人。包晓星和小姑、启红她们挤在一桌,终于有幸吃到一回正宗的大荔九品十三花。好个惭愧,包晓星竟不敢在桌上开口说她是有生之年头一回吃到自家县城里的流行宴席。她离开时村里人的条件没那么好,九品十三花村里人当时吃不起,后来常见亲戚们在朋友圈里发九品十三花的照片,今天,终于,女人赶上了名不虚传的陕西十大主题宴之其一。
村里人一遇红白喜事便能吃得到九品十三花,所以饭桌上人们并不稀奇,边吃边聊着桐生媳妇的种种好。包晓星闷不吭声、嘴不停嚼,认认真真地吃着名扬四海的秦府佳肴,几乎每道菜她都要伸出筷子夹点儿尝尝味儿。第一轮是九盘茶点四盘干果、四盘水果、中间一盘甜点;接下来是十三道凉菜四道荤菜、四道海菜、四道素菜,中间一个正主子。十三道凉菜与之前的九盘茶点拼成的图形,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皆是四四方方。凉菜撤下以后,开始一道一道地上热菜洪福齐天、柜中缘、烩金门、升官图、酸汤小酥肉、银耳粥、生氽丸子、酸辣肚丝、蜜汁轱辘。
在外二十年,包晓星一直以为自己是“食冷淡”,今个儿才发现她并不是,她只是不喜欢吃南方的饭菜罢了。四十岁的女人仿佛回到少年一般,顾不上什么礼仪,端起眼前的酸辣肚子的大品一种盘子,哼哧哼哧地朝自己碗里舀汤喝。九个热菜撤下以后,最后是九碗家常菜,配有手工花卷、千层锅盔、燕麦面皮和野菜窝窝头等。眼前均是大荔名菜,包晓星已经吃得坐不直了,后靠在椅子上,遇到自己喜欢的还是忍不住伸出筷子夹一口。家乡菜如此丰盛,道道合她的唇舌胃肠,为何她在外一年一年地很少吃得到哪怕是一两样纯正的?大概远吧。宴席结束后,村里执事的帮忙清理餐桌、倒酒倒茶,包晓星站在角落一边听小姑和其他老人聊天一边默默地消食。女人已经忘了上一次她吃撑到挺起腰板是什么时候了,大概是怀孕的时候吧、结婚的时候吧、刚来深圳的时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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