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中 霸道怪威吓小畜生 水桶腰陪酒胃出血(1 / 2)

四十岁的成功是不再和公婆吵架,是老公不会找小三,是每年收支大体平衡,是小孩健康少花钱学习好,是三折的价钱买到原价的东西,是不用吃着碗里的惦记锅里的四十岁的人不会再把干事业、谈信仰、聊梦想挂在嘴边。

在她们销售、业务这行当里,马桂英什么鬼魅魍魉没见过,能保持正常和差不多,已然是成功了;能跟上悬浮的房价和令人翻脸的物价,一定算得上成功;两口子没病没灾地将一个家庭从这一代推送到下一代,这就是成功了。

四十岁的成功明明标准很低很低,却很难实现。

回忆刚入行时的艰辛和屈辱,马桂英一言难尽。能有今天这光景,怕是她这辈子的极限了吧。一个人的人生舞台会有多大?平庸者的舞台拢共竹叶那么丁点儿,甚至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找不到自己的舞台。马经理的舞台上整天上演着各种算计的人、丑陋的事、奇葩的公司,时间久了竟习惯了。那磕磕绊绊的小台子上,有人来演、有人在看,已经荣幸至极。

是啊,她活到了四十岁,人生的格局也才这么大。如此,她还得好好维护精心供养,靠着它养家糊口,靠着它度凡俗人生。

世间什么东西足可愉悦一个方方面面均走下坡路的中年人?和谐的爱情?优秀的好孩子?一帆风顺收入稳定的事业?各种资源可友好交换的社交网络马桂英不知道除了金钱还有什么能愉悦她、拯救她。

所谓的中年,是漫漫一生走完了一半剩下一半,前一半迷茫、失落,后一半继续迷茫、继续失落。四十岁,刚巧在那条分界线上。

桂英拼尽全力,总觉身上使不出劲儿。每次躺下来呼吸时,听着自己沉重又粗缓的喘息,不由联想起她婆陕西方言中称奶奶为婆临走前那几年的光景。这不是老年人才有的呼吸吗?年轻人的呼吸皆是轻盈的,可她还没过四十岁生日已经开始呼吸带喘、力不从心了。

最近明显内分泌失调脸上起疙瘩,腋下狐臭又严重了,整天胡吃海塞导致排会好很多,睡一觉之后,她又是那个满血复活的女虎将了。可是挡在一夜好眠之间的,好像有很多很多的工作、很多很多的愁思、很多很多的焦灼无力

又一根烟抽完了,她又取出新的一支烟。

粉红的烟把,雪白纤细的烟身,芬芳独特的烟气这本是她为女客户准备的名牌香烟。几年前她遇到一位烟不离手的女老总,和她考察工厂时她特意备了上好的女士烟,结果女老总没抽,倒是自己这些年抽了起来。一年五七包,有时候几包烟常在某一年的某一月里一气抽完。怕家里人知道,桂英会在车里散很久的烟味儿,即使致远闻到了,也以为是客户身上的烟味串过来的。

太累了!这几年,桂英像一个永远缺觉的孩子似的,可恨的是永远得不到充足的休息。儿时那种很沉很沉的睡眠、睡醒之后身轻如燕的感觉再也没有了。胖大妈抽着抽着悄然流泪,香烟被泪水打湿了。桂英灭了烟头扔了烟把,用车里的广告纸狂扇自己嘴里的烟味儿。

头皮总是紧绷着,像脑门上缺血一般,整个人没有办法舒展或宽松,似乎只有喝酒能让她得到缓解。每每一喝酒,她便不再是她了。酒后的马桂英像是自己的20升级版,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聊,那个马桂英谈笑风生豁得出去,那个马桂英用酒将现实完美隔离了。

扇烟味儿的胳膊打不开,因为胳膊太粗了,因为衣服太紧了。马桂英很想像一个男人一样把勒在脖子上的领带宽松宽松,好让自己舒服一点。可是,她没有领带,脖子却被紧紧勒着。她渴望以前的安宁、以后的美好和遥远的欢欣能够拯救现在的自己。

胖女人的长相和性格给人造成一种刻板假象,好像她是不需要关怀和关注的,好像她天然地强大又聪明。可笑的是她常给自己营造这种假象,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实际上呢,她的脆弱和无能只有自己清楚。

如果不是必要的工作需求,恐怕她在这个家里是欲求或吆喝最少的。她不需要太大的开支,也没有其它的爱好,更没什么特别着迷的饭菜或热烈追求的品牌。以前那个在马家屯里娇滴滴的、敢捅天的、有小聪明的、稀里糊涂的、活泼调皮的、永远以自己为中心的姑娘,何时变成了一个从不喊痛从不叫唤的人?

她气儿子买鞋子买大大小小的东西永远找她伸手要钱,她怨家里出现大大小小的经济危机永远是她在主动解决。天注定吧,一旦她出现在两孩子面前,她一定是能干的妈妈;一旦她出现在何老师跟前,她当然是被传闻为能干的妻子。有时候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她是真能干还是在撑着能干。

桂英不乐意一个人熬,她急需一个战友,哪怕是不愿出力出钱却愿意分享她眼下全盘危机里外煎熬的战友!她希望有人和她一起努力,希望有人能接过她手里的接力棒为这个家庭继续撑起脊梁,可惜。

桂英希望有更宏大的潮流能够牵引她,这样自己不需要思考,只要蛮干即可。如果人人不必思考只需蛮干,那生活该多简单。

今天真是太倒霉了,事事不顺。被李芳算计背后插了一刀,被小她几岁的joden无情批评说她没有管理能力不能胜任经理一职,被讨了便宜拿了好处的客户白白折腾一场桩桩件件,凑起来合伙打击着她。

她被击垮了。这一战她落魄无声地败了。

十一点过了,桂英收住委屈和心酸,准备再散散烟味儿回家。从小到大,她可以为母亲哭、为大哥二哥哭、为儿子女儿哭、为致远或婆婆哭,但几乎从不为自己哭。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她哭,值得她哭的事情在流泪之前已经被她干掉了。她很坚强,坚强到麻木。

“我能控制我的压力,我能掌控我的生活,我的工作我全权做主去他妈的形同摆设的人事部,去他妈的朝脚蹬子小钱总joden说她坏话的李芳,去他妈的整天针对她的脚蹬子,去他妈的说她没能力的蔫酸海龟,去他妈的明争暗斗一盘散沙的安科展,去他妈的强迫她喝酒暗示她送礼的无良客户,去他妈的说好了签合同见面了给老娘反悔的破公司,去他妈的拿了好处得了便宜还高高在上不签合同的狗屁客户”

“我能控制我的压力,我能掌控我的生活,我的工作我全权做主,我有能力拿下拿不下的客户,任何时候我能彻底掌控我的情绪”马桂英冲着车外的水泥柱子,嘴里念念有词。

一大段结束了,擦了泪,桂英继续如巫婆一般两眼紧闭、右手放在胸口、嘴里振振有词:“我能控制我的压力,我能掌控我的生活,我的工作我全权做主,我可以随时终结脆弱与失控,做什么工作挣多少钱我自己说了算,我不会让失败、混乱、负面情绪虐待自己”

又来了马氏洗脑法。

每每陷入绝望消极时,马桂英总用这样的洗脑法为自己开解,用久了心理暗示这一招似乎挺管用的。

不知像神经病一样在车里默默念了多少遍,觉自己心情平稳了,桂英开门下了车。踩着磨破脚的高跟鞋,挺着宽阔的泰山腰,忍着腹内的臭酸水,像瘸子一样、如女妖一般走进了电梯里,在电梯里捣鼓捣鼓自己稀疏蓬乱的头发,回家了。

这一晚,老马等得心焦无比,各种法子齐想了,只盼有个人回来商量商量,毕竟他很少跟大城市的人交往,毕竟老头真不知如何跟幼儿园老师打交道。十点半仔仔回来了,一回家先洗澡去了。没多久致远也回来了,换了鞋先收拾昨天桂英晾晒的还未叠的衣服、床单被罩,好不容易见他消停了,老马找他去谈孩子的事情时,谁成想致远已经在他们房间的卫生间里洗澡了。

十一点半,终于,娃她妈桂英打着哈欠、摇摇摆摆、一身怪味儿地回来了。老马打着喝水的名义近距离和她搭讪,见她一身褶皱汗湿、双眼水肿乌黑、一脸惨白虚弱,走路没一丝一毫的劲儿,一进门小声喊着头疼头晕这般光景,老马到嘴边的诸多话全咽了下去。

晚上各自睡下以后,老马心疼桂英累得那样子,心里揪得睡不着。干了一辈子农活,体力上的劳累他判得出来,方才从桂英脸上看到精神上的极度劳累,瞅着有点瘆人。老马越疼惜现在的漾漾,越揪心他的英英。

回家时一路上频频打哈欠,此刻没卸妆没换衣地躺下后,桂英又睡不着了。头疼得只觉发木,她不敢大动作动弹,一边听着致远的呼噜声,一边如死机一样重复想着今天白天工作上的磕磕绊绊、卑躬屈膝,不知凌晨几点才睡着。

十月十五,周二一早,老马还没来得及跟桂英说正事儿,人家又走了。看来娃儿被欺负这件事,只能由他这个老外公全权处理了。早上一番盘算,打定主意以后,老马送孩子上学。七点半漾漾进幼儿园以后,老马故意留些把柄,先去附近快速吃了个早餐,而后又拐回幼儿园。

“你干啥呢?”门卫的老头问。

“我娃的衣服和水杯忘带了,孩子不喝水不成啊!”老马两手摊着水杯和提前藏在兜里的小外套,脸上现出焦急关切之态。

“去吧去吧!”穿制服的门卫摆摆手,示意老马进去。

无数次目送漾漾进幼儿园,早摸透了小孩上课的门和窗。此刻按照他们幼儿园的安排,小孩正是吃过早饭玩耍的时间。老马掐着点儿直奔二楼的中班第二间,到了小房间见一群碎娃娃跟蚂蚁似的散在各处三三两两地玩耍。老马在其中一眼寻到了漾漾,冲她喊道:“宝儿,你东西!”

洪亮别致的嗓音瞬间引起了所有四岁宝宝的注意力。

漾漾在众人的注目下,沿着墙绕远路扭扭捏捏地接过东西,而后两眼发呆发愣。

“你们班新来的、会跳舞的小朋友是谁呀?”老领导弓着腰笑眯眯地询问一众孩子。

三个小姑娘将小手一齐指向了教室西窗下的一个小男生正红色外套、白色运动鞋、黄色鸭舌帽。老马朝那小孩子走去,指着他抬了抬下巴问:“你是新来的?”

一脸白白嫩嫩的方启涛正蹲在地上仰望老头,见大人问话缓缓站起来,点头道是。

“你跟我娃漾漾坐在一块儿,是不?”老马指了指一米外嘟嘴犯傻的漾漾。

方启涛瞟了眼漾漾,望着魁梧如山的老头,又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