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米高的通天水塔,引流灌溉的黄干渠,通往各家的自来水那些属于历史的奇迹,也是老马这一辈人平凡的一生。马家屯和老马老马和马家屯,像是一个共生共存体,只有分别了才可意识到彼此的地位。过去他讨厌过它、埋怨过它、仇视过它,如今老马满心全是马家屯的好。
喝醉的老马控制不了自己的大脑,迷迷糊糊地分不出是睡是醒。过去的人和事儿像放电影一样涌出来英英妈、英英爷爷、英英奶奶、自己的爷爷、邻舍、好友这些人好像不在了,也好像从未离开过,他们时不时地出现在老马的生活里,构成了老马的过去和过去的老马。但凡重现过去的某些言行或情景,他都会想起这些过往人来。
人到七十,头脑一半沉在过去,一半活在当下;身体一半在死,一半在生。
话说漾漾得到了可以抵抗其他一切玩具的踏板车以后,人生仿佛进入了新境界一般。晚上玩得累了,一沾床便睡着,哪管身边人是谁,哪管自己身处何地。致远母亲睡前把踏板车放在漾漾床头,漾漾早上醒来一睁眼先看见了踏板车,一切不快都好计较,只要她的世界有一辆高档的粉色的无所不能的踏板车便好。
一辆踏板车完全满足了何一漾对人生的所有美好期许,周三上午刚到办公室的桂英却在妒忌,自己在女儿眼里还不如一个踏板车重要。
事业能带给人归属感和成就感,喜欢的事业更能让人感觉到价值和意义,在某种程度上,事业比孩子、爱情更能冲抵生命的虚无。想着丈夫花费心血的石沉大海,桂英更是伤感,因为自己对此无能为力。
从结婚那天起,他们夫妻成了一个共生体,她把致远的失意看得比自己的失意还重。攀附的爱让她把对方的失意归咎于自己,自小的怨又促她把这错误或失败转嫁于自己的父亲老马。
老马一早起来迷迷糊糊的,昨天的酒醉未彻底退去,直到电话响了他才清醒马保山来电话问村里的事情。保山向来精明,怎么好些琐碎之事竟要问老马,老马心中不屑,三五句说完便挂了。
挂了电话去撕日历。今天是农历六月十五,己亥年辛未月乙卯日,宜祭祀、祈福、斋醮、出行、纳采,忌嫁娶、开市、栽种、合寿木。撕完日历他躺在摇椅上摇着扇子听秦腔戏。听戏的老马只觉闷热,肩膀上的毛巾一会全湿了,于是老头拎着毛巾去卫生间过水。
九点致远回来了,翁婿两人面对面一块吃早餐。
“热得很!”老马打开热豆浆又合住了,热得不想喝。
“明天台风来!台风来之前一般闷热、燥热,还好这次台风行走的路径擦深圳过去!”
“嗯!不知道漾漾在湖南怎么样?”老马偶然想到了他的小糊涂仙儿。
“昨天我走时还哭得死去活来的,下午我妈给她买了个踏板车,玩得可嗨了,晚上英英给她打电话人家爱理不理的!哈哈”
“小孩忘得快!”
“欸爸,我妈给您带了点东西!昨晚你睡得早我没取出来。”致远放下鸡蛋,去箱子里翻找,然后提着一纸袋东西搁到老马跟前说:“这是两盒灵芝孢子粉,我叔叔的儿子出差买的,顺便给您带一点。长白山的,纯天然,提高免疫力!”
“哦!这很贵吧!”
“还行,你老人家补补身体嘛!”
“谢谢你妈妈,真有心!”老马放下礼物,郑重其事地看着致远说:“你知道我昨天早上吃的什么?我跟你说你脑子猜破了也猜不出来”老马将昨日五个鸡蛋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致远学了一遍,致远听得连连摇头。
上午十点钟,兴盛打来电话。原来是今天上午九点多垣上下冰雹,下得最严重的是村子东北方的青年组的地那是马家屯种葡萄的地方。担心这次葡萄受大伤,村里人纷纷开着车去地里瞧动静,兴盛的电话也是从地里打来的。极端天气老马能怎地,宽慰几句罢了,可惜了一番辛苦,只盼着果子少损失些。
再有是村里老医生的孙子结婚了,兴盛不知道该行多少门户,老马给了个数,爷俩便挂了电话。
挂电话后,兴盛戴着个大斗笠,斗笠下面戴着个塑料安全帽,中年汉扛着冰雹在地里巡察。马兴盛从地南走到地北,又从地北走到地南,地上被砸下来不少葡萄珠子,他心疼地竟不忍心去踩踏那绿绿的小葡萄,三亩葡萄地里全是他的叹息和疼惜。
家里孤零零地只老马和致远两人,除了吃饭致远一直躲在屋子里,老马也不知他捣鼓什么。空调许是年纪大得跟老马一样干发声不使劲,开着跟没开一样,阳台这边烤得人难受。老头热得直冒汗,喝一口水出一口汗,喝半杯水出半杯汗,摇扇子的那个手腕早摇酸了。老马将空调开开关关,开着嫌它有味儿且闷还费电,不开又嫌屋子热。
中午热得睡不着,下午三点,身体终于疲惫了,瘫在摇椅上打迷糊。没有漾漾在身边,彷如天上没太阳一般老马吃惊于他才来几天就被小仙女给迷住魂窍了。老人孤独得思念漾漾,思念家里的四条大黄狗,还有家里的平原风、黄土味、果子香、夏日光、渭河水
忽然电话响了,似睡未睡的老头一瞄是个陌生号。
“喂?”老马带着睡腔。
“喂!建国哥,是我呀,天民!”老马一听是马天民,瞪出了白眼仁。
“哎呦,稀罕稀罕!”
“昨天行侠给我打电话,说你来了,我还不信!他把你号码就给我了!听说你能用微信?呵呵呵是吗?”天民不太相信老马会用微信。
“我孙子教我呢,不会打字,只会喊话!”老马略略羞涩。
“你腿脚能走吗现在?”
“能走是能走,走得慢点!不能大走!”
“我第一个给你打电话,是专程跟你说个事儿,下周五我六十五了,我儿子给我过寿,没其他外人,我念叨咱们哥几个聚一聚怎么样?”天民询问老马。
“成啊!我好多年没见你了!”
“我真想你呀老村长!本来我不想办酒席,吃顿家常饭得了六十五又不是七十!我昨晚一听行侠说你来了,马上跟我儿子改了口,专程让咱们几个在外面的老头子聚一聚碰碰头!那到时候我把地址发你微信上,你怎么过来?不方便的话我让我儿子司机接你去!”
“不用,我女婿在家,他到时候开车送我!”
“那行,我给咱弄个大包间,咱们垣上的几个老乡党好好聊一聊!行侠说昨天你们两个喝酒划拳,我一听心痒痒怎么不叫上我呢?后来我一想,你腿脚不好,那我来组织大伙儿,趁着现在我还能动弹、还有点劲!欸!你那个远亲钟能我待会也给他打电话,你们到时候可以一块过来!你走路不便利他能扶扶你!”天民为了迎来老马花了好些心思。
“成成成!呐到时候见!你多保重啊!”老马知他身体向来不好,不愿多说。老人家开心、呼喊都费心劲。
“好那建国哥,我先挂了,你好好养脚伤!”天民说完挂了。
老马高兴,随后在微信上和钟能用语音聊了起来,老哥俩约好到时候一块去吃酒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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