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徵靠在床头,视线穿过窗牖,落在院子里正举着叉桠收衣服的人身上。
这个黑兮兮不知往脸上糊了些什么陌生少年。
力气不小,会包扎会处理刀剑伤口,攀山越岭很熟练,但看她一双手,哪怕也糊了东西,但明显看出纤嫩无茧,显示主人良好的出身。
这少年处处都是矛盾,对方说是因为祖母恩德救了他,但事实上血亲死绝正满腔恨仇的赵徵已很难轻易再去相信一个人。
可不信,也没有第二个原因,他现在除了一条命,并没什么让人图的了。
这让他一时心绪复杂。
不过种种复杂心绪转眼即逝,赵徵用力握紧手里铜牌,尖锐棱角刺得他掌心生疼,但远远不及心中之痛的万一。
祖母、长兄,尤其皇兄的英年早逝,殇痛刻骨!
他咬紧牙关,闭上眼睛。
……
再睁开眼,是察觉纪棠进屋的时候。
纪棠端了一碗粥,还有衣服。
把粥给他饮下,帮助他把衣服穿上了,见他情绪似乎缓过来一些,纪棠说:“那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呀?”
老大夫背上药篓走了,出门前告诉她,让他们今天就离开。
不怪人,老大夫做到这已经仁至义尽了,纪棠看了眼赵徵里衣下层层的绷带:“要不,我请他再宽限几日?”
她犹豫了一下:“留两天应该不怕。”
赵徵淡淡道:“不必。”
他感受了一下,虽依旧伤重在身,但比之前好多了,此处并不是久留之地。
“我马上离开。”
他说的是我,而非我们。
事实上,萍水相逢,他深陷险境,本就没有同行必要。
因此是与不是,信或不信,其实不甚重要。
天已蒙蒙亮,赵徵略略收拾,抄起匕首和长剑,他小心把铜牌收进怀中,然后拽下颈间的白玉玦。
这是现今赵徵身上唯一珍贵且值钱的物件。
他把玉玦放在桌上,推到纪棠面前。
纪棠:“……”
这是什么意思?
分道扬镳?大兄弟可不带这样的啊!
第6章
天才刚亮,驿道上人来车往已一派繁忙。
纪棠手放在额头挡了挡阳光,眯着眼瞄了片刻远处正排着长长人龙的卡哨。
这是战时,人口流动和户籍管理非常严格,每个城池和交道要道必设哨卡。没有户籍黄纸和路引别说进城,就连在乡间郊野徘徊都是小心再小心,一旦发现,将立即被打入疑似细作的类别被羁押。
红豆指了指,小声:“主子,那个是勒家的人。”
前两天主子和她碰头,主子吩咐她有机会就先打探一下,然后很快红豆就发现哨卡添了个熟面孔。
赵宸是个很有心计的人,妻族不提,几房妾室都是选的中低层武官,起家短,人丁兴旺,有能力,勃勃野心。日后将是他一大助力不说,目前也大大填补了他士官中的耳目及执行力。
譬如现在,在不引起他父皇注意的情况下就利用底层哨卡拉开了一张网。
“我打听过了,他是这几天才来的。”
勒家男人鹰鼻鹞眼,长相让人印象深刻,红豆见过,一眼就认出来。
纪棠点点头,和她之前预料的没什么两样,那好,也不必再多想了。
她问红豆:“你这边怎么样,你姑母待你可好?”
“很好的。”
两人约定的地点是红豆姑姑家,红豆幼失怙恃后,这个姑姑辗转十年终于找到了她,不过相认没多久,府里还不知。
这样纪棠就放心了,后面暂时她还不方便带她,“那你先待在你姑姑家,等我安顿好了再来找你。”
红豆这里没问题了,就是赵徵那边……
红豆问:“主子,那个,他那边怎么样了?”
怎么样啊?
纪棠瞄了眼东边的小路,两刻钟前,那个孤狼般阴沉又惨白冷俊的少年摘下颈间的玉玦给了她,然后就迅速离开老大夫家,择东边去了。
但其实她挺理解他的,经历过那些但凡一样,心智差一些都变失足少年了。
他正满腔仇恨,这阶段的赵徵就如同刺猬一样,很难轻易再去接纳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