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草草终结,红线一股仙力将老鬼扇出房间。随后几天,她在山林间寻到一头刚产崽的母鹿,每日捏诀来回于山林和农舍间,装好鹿奶带回去给小瞎子喝,而老妇人提供的饭食,她再未碰过。鲜奶比糙食的米粥要好,小瞎子的身体愈发康健,魂魄逐渐融入身体,周身的灵气也愈加淡了,这说明他即将满月,而小瞎子满月,她就好动身带他离开这村子了。
同时黑雾在那夜过后也许久未有动静,想来是重伤严重不足以蓄足力量再次攻击她们,这倒是侥幸,红线也懒得多废精力去应对黑雾。而老鬼虽还在苦苦纠缠于她,但他只要不伤害小瞎子,那倒于她无碍。
所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直到——
村里开始接二连三地死人,办丧事的声音远远都能传到山脚这边。
甚至于红线随意往人群里瞄一眼,都能看到其他村民大多面色泛黄、眼下乌青、印堂发黑,乃不久于人世之相。她先前在村口见过他们其中不少人,然而他们现下之状简直判若两人。
红线不清楚这段时日是否村里又发生了什么,只这段时间一直如影随形的老鬼再次幽幽地跟上她脚步,往人群中间那几口棺材上望,而望过之后,便突然沉默寡言。
老鬼的声音也十分幽凉,仿若从冥府鬼域那忘川河河面上吹上来的一股阴凉之风:“他们中毒了。”
一句话断言了村民们的死因后,他幽幽看回红线:“炼制药人的第一阶段,便是食毒草,受毒虫。”
红线往人群里望过去,果然大多数人唇色泛青,然后仙气从她周身扩开漫过去,毫无意外地在他们的身上都找到了几粒细小乌黑的虫眼。红线抿唇不语,不知该作何感想。
“虞乐枫死了,而今的黑雾浑浑噩噩毫无神智。”老鬼突然道。他盯着红线,观察她面部神情:“现今这村子里还有可能懂如何炼制药人的,怕只有山脚下那对老夫妇了。”
红线默不作声转身,打算离开。老鬼见状喊住她,眼里突如其来地产生了情绪波动,声调破碎:“便就是到了如此地步,大仙也不准备管?”
红线没回答,继续往前走。
老鬼忍不住再次开口,声音悲悯:“凡人都言,神仙救苦救难,可谁人能知,便就是如此这般事情撞见在眼前,神仙也能无动于衷,旁若无人掉头回返。”
红线顿了一下,她抬头往天边看,有凡人肉眼看不见的雷云在那里聚集,缓缓地、慢慢地,独属于她的天罚雷云在聚集。
她驻足了有一会儿,静静看着天边,看着那丛云缓慢地汇聚,许久,又慢慢、慢慢分开,直到天边再次晴朗起来。
很轻很轻的声音从红线张合的唇间散出去:“对不起。”
第39章黑虫村里鸣丧的礼钟持续响着,悲音扩……
老鬼听到,顿时心凉了。他不再强求这位大仙,而是站在人群里往外望,望着那抹红影往前走,沿着村中小路一点一点消失在他眼前,幽绿的深山是背景,此时此刻却仿似一个深黑的巨口,一点一点将那女子吞噬而下。
红线拐过路口,捏诀飞入深山,取到一壶鹿奶,回身准备直接回老夫妇家。不想此时身后灌木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红线周身仙气被惊起,几粒黑虫同时从她身上掉落下来,砸进泥土翻滚几下,然后因仙气盈体而死。
红线看到黑虫眉头一皱,只不过她没空细思,迅速转开目光射入远处灌木,残留在空中的几丝几缕黑气适时消散干净。
红线走过去,顺着极淡的怨气气息往山林深处走去,越往里,她感知到的怨气便愈发浓重。而后不知走了有多久,空气中的怨气浓度已经到了能激起她周身仙气的程度了。她穿过面前一丛灌木,眼前忽然间豁然开朗,随后立刻迎面扑来大片大片浓黑黑气,被她周身仙气壁障隔绝在外。
此处植被环绕,中央一个大坑,大片大片的黑气裹杂着数不尽的雾气黑虫飘动在空中、蜿蜒在地上,它们布满了这里每一寸土地。而所有黑色雾气和黑虫,都来自于同一个地方——中央深坑。
红线被眼前景象慎得头皮发麻,她仙力运上脚底,浮上空中,远远地往坑底深处看,多日不见的黑雾现下不成形状、苟延残喘趴在坑底,随着她视线望进去,坑底蠕动的雾气和黑虫一阵阵的波动更加剧烈,看起来那夜过后,黑雾十分忌惮她。
红线观察了一会儿,随后转开视线,打量这方林子的景象,目光扫视间,她注意到深坑边缘一张破碎的黄纸,极目望过去,还能看到纸上有字迹,同时这残余的字形让她很是似曾相识。回忆一番过后,她得出结论——这是一张符纸。
但此时符纸破碎,上面的灵气早已散尽,如今只是废纸一张。
想必这里应该就是老鬼口中道长封印黑雾之地了。
可依照红线的记忆,道长当年的灵力便已十分强盛,而今凡间少说一个朝代过去,虽她不知他凡人之躯是如何长寿至今的,但也不至于灵力倒退得如此严重,且就按她所见,老爷子拐杖上符纸的灵气都未有减少,怎的封印黑雾的这张符纸竟先破碎得这般干净?
红线不解,施法凑近,压低身子观察这张符纸,雾气和黑虫在接触到她周身仙气的同时便往外扩散逃逸,将下面散了一地的破碎符纸显露出来。红线看不懂上面咒文,也不懂凡间道术中这符箓一门的玄机,便也就只是随意瞧瞧,只是这样看着看着,倒让她看出这张符纸的奇怪,纸上破碎的纹路交错凌乱,边缘是一路坑坑洼洼的锯齿状,不像是因黑雾在封印里冲撞而被震碎裂开的。
红线皱眉,但想了半天她也想不出什么名堂,最后再瞥了一眼缩在坑里依旧警惕她的黑雾,便转身施法,提着一壶鹿奶干脆果断地回了农舍。
走进屋里,她习惯性先撤下小瞎子周边的结界,然后将鹿奶搁在一旁,掀开被子准备将小瞎子抱起来,而没想到她触及被子那一刻猛然察觉异常,随后一掌仙力击出,被子被击飞出去,几粒黑虫从被褥间弹飞到空中,掉到床板上蠕动翻滚。
红线条件反射捞起小瞎子,瞬时退开几步。她看着床板上蠕动的黑虫,眉头越皱越深。先前她在山里取鹿奶时,也有几粒黑虫从她衣缝间掉出来……
她仙身灵体外物不侵,所以没事,而小瞎子这里,若是她再晚回来一步——
红线心里不可扼制地突然蒸腾上来一股怒气,若是她再晚回来一步,怕是小瞎子身上也要添上几个同外面村民身上一样的虫眼了。
但慢慢地,她轻拍着小瞎子,慢慢将自己心里的怒气给压制下去。三天,只待三天,三天过后小瞎子就将满月了,她只要再等三天就好。
红线整理好情绪,将平生所学所有防身术法全在小瞎子身上设了一遍,冷静等待三天后到来。
可没想到,她千防万防、千想万想,设想了许多种在此期间他们可能遭遇的危机,没想到最先到来的,还是那个安静了许多日的黑雾。黑夜蔓延,小瞎子仙魂的灵气像是一望无垠夜空中最亮的那颗启明星,吸引着黑雾不断来攻击。
但是和第一夜不同,这次的黑雾相较之前更为聪明,他不再一次性一股脑冲撞结界,而是分拨分股轮流攻击,甚至他还有意识地分出一小股和老夫妇周旋,防止那夜失败的情况再次重现。
红线抱着小瞎子守在结界里,冷眼看着外面的黑雾一股一股往结界上撞,在察觉到小瞎子快要被吵醒时,她还有余力施法闭上他听觉,而后就这样一直坐在床沿,慢慢、慢慢,等待天亮。
如此这般度过三天,到了第四天,小瞎子魂魄中的灵气肉眼可见地在一点一点收敛进身体,红线终于开始准备动身离开。村里鸣丧的礼钟持续响着,悲音扩散到这片山里的每一片土地,久久不散。
她来时就抱了一个小瞎子,离去时也没什么需要收拾的,只抽空再去了一趟深山取来一壶鹿奶,便准备动身。回来的路上,红线抬头望村子上空的鬼打墙,思考着要不要待她离去,顺手将这鬼打墙打散,但一想到天边的雷云,她又摇了摇头,将此想法作罢。
作罢过后,她低回头继续往前走,然而没走几步,她忽然一顿,想起一件事来。
鬼打墙属于低阶鬼术,但凡会点仙术的都能将其祛除。而她一开始在察觉到鬼打墙后没有将其打散,是因村外还有小瞎子的追兵,鬼打墙的存在能帮她挡住他们。只是,既然鬼打墙不难祛除,那么为何道长当年却没将其祛除,只把黑雾封印住便罢?再则,依照她当年所见那道长的脾性,见此恶鬼,应该就地正法立即杀灭才是,怎会劳师动众额外施加封印之法?如此一想,他给老夫妇符纸,也太过多此一举了。
红线这样想着,一路慢慢走回农舍,恰巧老妇人从厨房里出来,看到她:“姑娘今日依旧在房里用食?”
红线点了点头,为了不让他俩起疑,从那日过后她都单独将饭食拿进屋子再处理掉。老妇人面无异常,红线盯了她一会儿,见她不再说什么,便再次迈步往屋里去。
不想老妇人又开口拦住她,问道:“姑娘的身子可还好?”
红线一顿,脑海里忽然闪过前几日在她和小瞎子身边发现的毒虫,回头冷冷盯向她:“婆婆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妇人见状,嘴里的话顿住,转而改口道:“姑娘和娃儿来此已有多日,婆子顾虑姑娘是否会水土不服才有此一问,姑娘切莫多心。”
“嗯……”老妇人忽地沉吟,“娃儿近日好像不太吵闹了,想必身子康健,只不过若姑娘和娃儿平日里身体上有什么病痛,莫要瞒着我们夫妇,虽说我们村子偏僻人少,没有医师大夫,但祖祖辈辈下来倒也琢磨出几手疾病自医的本领,懂不少草药和病理,如若姑娘平日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们夫妇或许能帮上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