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银仍是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话里头的意思无非就是祁荀耍手段使阴招,存心给他下套。
然而,话多惯会出错。
说到后边儿,元银非但没能嫁祸于祁荀,反倒愈发不能自圆其说,言语间的妒意似能淹了整座扶安院。
白念有些忍不住,双手插在盈盈一握的腰间,整个人都气鼓鼓的:“阿寻虽生得修长劲实,原先却是个读书的文人。他没甚么身手,如何教树枝稳准击中你的后背?”
元银愣了一瞬,有些昏头。若非脊背处仍有些隐隐作痛,他甚要怀疑自己记岔了。
可小姐说得不错,祁荀应是没甚么身手的,否则方才笤帚将要落在他身上时,他大可轻而易举地避开,也不至从树上滚落下来。
元银浑身是嘴也说不拎清,正此时,吴管事闻声而来,他瞧见元银跪在地面,便知这人惹了事。
“小姐且消气,莫要被底下伺候的人气坏了身子。元银的事自有我来处理,小姐进屋歇会吧。”
吴管事是白府的老人,处理府里的事情得心应手,不过是手底下的人起了争执,弄清原委后,依照府里的规矩该骂则骂,该罚则罚,没甚么难的。
有吴管事在,白念没甚么好操心。
“那此事便交于吴管事啦。”方才元银喋喋不休的争辩,当真吵得她脑袋疼,眼下有吴管事接手,她也懒得去管。只是祁荀手背有伤,且是破皮见血的,不好好上药包扎,恐溃烂发炎。
白念担忧的眼神落在祁荀的手背上:“这伤口得快些处理才是。”
“小姐宽心。我这就唤沈家小姐前来瞧瞧。”吴管事福了福身子,这话算是说到她心窝子里去了。
沈家是医药世家,她的阿爹沈清延也算是永宁颇负名望的郎中。沈语安自幼跟在沈父身后耳濡目染,闲来无事,就随着沈父一并抓药诊脉,本事虽没她阿爹高,医些小病小痛却不在话下。
院子里的人散去后,独祁荀留在扶安院内。白念捧起他的手,只一碰,祁荀便锁起眉头,腕间条件反射地僵了一瞬。
“怎么了?弄疼你了吗?”小姑娘眸子清澈,抬眸望了他一眼,见他抿嘴不出声,复又垂下脑袋,鼓着双颊,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清清凉凉的气息落在手背上,祁荀的眉头拢得更紧了。
西梁这几年不算太平,祁荀一路行军打仗,没少受伤。有那么一回,他身下的马受了惊吓,控制不住,敌军借此机会,在他的左肩处划下了一道三寸大小的口子。
彼时,鲜血汩汩而流,黏住了贴身的里衣,他的左臂若要使劲,那便是剜心般的剧痛。所有人都皆头皮发麻地倒吸一口凉气,唯有祁荀闷声不哼地坚持了三个时辰。
末了回到军营,衣裳同伤口紧紧地黏腻在一块儿,二者分离时,撕扯到伤口,纵使他额间尽是细汗,医士也从未从他嘴里听过一声‘疼’。
刀伤剑伤都捱下来了,区区被笤帚蹭破了手背,哪会有甚么疼意?
更何况,被笤帚砸落,纯粹是他自顾自演得一出好戏。
元银圆头滑脑的性子他着实不喜欢,这样的人留在扶安院,迟早会出事。他原想着给元银一些教训,谁料垂眸时,正巧瞥见隐在珠帘背后的小姑娘。
小姑娘不是觉着他可怜吗?那他就将计就计,再可怜些吧。
从树上滚落时,稍加掩饰,旁人瞧着胆战心惊,可他却是半点儿也没伤着。
白念哪知晓他的这些伎俩,小小的脸鼓囊囊的,小心翼翼地替他吹着伤口。
说来也怪,手背的伤原是不疼的,可被白念轻轻柔柔地一吹,他好似又觉得疼了。
白念的手软软糯糯,像块棉花托着他掌心。
“阿寻手上生了好些茧。”
常年持木仓握剑,磨出硬茧再寻常不过。
祁荀收回手,脸不红心不跳地回道:“家徒四壁,迫于生计,只好做些体力活。”
闻言,白念眼尾红红,打心眼儿里心疼眼前的漂亮哥哥。明明甚么都出众,偏偏命不好,当真可怜见儿的。
小姑娘难过神情落入祁荀的眼里,祁荀惯是不喜欢娇里娇气的姑娘,这些姑娘时不时红眼眶,动不动抹眼泪,他瞧着就觉得心烦。
换做之前,谁要在他面前呜呜咽咽,他定是拿块帕子堵住她的嘴,然后再将人毫不留情地丢出去。
偏白念也是娇滴滴软乎乎的性子,方才在院内就眸底圈泪,到了屋子里头,眼尾仍是红猩猩的,活像是被人欺负了一般。
祁荀见了,心里虽有烦闷,可他恼得却又是另一桩事了。
“小姐对谁都这般心疼吗?”
第8章送帖待谁都如此?
“小姐对谁都这般心疼吗?”
祁荀也不知为何会问出此话,只心里想着,便顺嘴说出来了,话音甫落,连他自己也愣了一瞬。
“我只是随口问问,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白念眉眼弯弯,这是阿寻入府以来头一回同她主动交谈。她想着,阿寻话少,性子闷,兴许是觉得自己打勾栏地出来,不同于常人,故而没甚么底气。
她心里虽关切心疼,可万一阿寻心思敏感,独照看他一人,反倒时时提醒着他过去身份似的。
思及此,白念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我自幼便是心软的性子,对谁都如此。”
她生怕祁荀不相信,还回身扯了扯流音的衣袖:“不信你问流音。”
流音不知白念在打甚么哑谜,但她家小姐确实是人软心善的性子,谁成想,在她点头应和白念的话时,祁荀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瞥见祁荀的脸色后,流音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今日分明暖风和煦,可扶安院内恍若镀了层寒凉的银霜。
待谁都如此?
祁荀抿了抿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原想提点白念,性子太软容易受人欺骗,后又想到,他不过是借白府小住几日,白家小姐性子如何同他又有甚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