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脉(2 / 2)

但,寻常布料又不耐热,怎么能做灯笼呢?

纪雨宁望见他眼中疑惑,莞尔道:“公子果然颖悟,此布乃用天山脚下的玉蚕丝织成,尤耐高温,当地称之火浣棉,本为采矿挖碳之用,京城倒是少见。”

石景煜听说过这种材料,因其稀有,价钱确实比寻常布料贵出不少,可那也用不着百两之多。

这小娘子貌美如花,却贪财如命,真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纪雨宁笑道:“公子若仍觉得不值,不妨再看看上头图画呢。”

她的声音似乎有种奇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石景煜本不想歪缠,闻言却还是低眸瞧去,这才发觉那些花鸟虫鱼并非印刻其中,而是用绣花针一点一点地勾勒出来,与周遭布料融为一体。难怪质感这样平滑,却又不显得刻意。

光这手绣工便不得了!要知愈是耐火的材料,其柔韧性必然越差,光是纺绩成布便颇费周折,何况在上头刺绣?

光这只灯笼便堪称珍品,莫说只是一百两银子,来日打出名气来,怕是一千两都不嫌多呢!

这样美貌的女子,而又有这样深湛的技艺,若能将她揽回家中,那得是何等光彩之事?

石景煜眼珠骨碌碌一转,“小娘子,我手上余钱不多,不若你随我回家取如何?”

纪雨宁焉能不知其中关窍,不管此子是哪户高门显宦,人进了家门,还能有脱身之机么?她一个弱女子,难不成四处告状去?

转瞬之间纪雨宁已冷淡脸色,“公子若不想做成这笔生意,大可以不做的。”

便要和玉珠儿收摊走人。

然而石景煜哪里肯放手,他房里并不缺美貌侍妾和通房,似这般色艺绝佳的却是罕见。对男人而言,有时候色—欲还在其次,面子才是最要紧的,若能得此女,怕是京中都能传为佳话了。

当然他也做不出当街非礼之举,只兀自让随从们将东西拉过来装上车,口中道:“放心,我不会赖账,小娘子若舍不得这几盏灯笼,还是随我走一趟国公府吧。”

玉珠儿气得发抖,这样明火执仗的抢劫,和强盗有何分别?

石景煜等人倒是得意了,若是家境殷实的,也用不着当街摆摊,两个穷困女子,自是非掉入罗网不可。

然而他还没得意多久,脸上便着了重重一拳,却是一个模样英武的少年郎勒马当街,恶狠狠地道:“堂堂国公府的子弟,便是这般欺凌弱小么?”

石景煜惊呼,“兆郡王!”

楚珏颇为自矜,从马上斜睨着他,“原来你还认得,还不快将东西还回去!”

石景煜惊疑不定,郡王回京他倒是知道,只是……没听说兆郡王是个爱打抱不平的脾气,今日算是老马失蹄,罢了,能屈能伸是英雄,只得挥手让侍从们将灯笼放下,一行人惶惶如丧家之犬般抱头离去。

这厢楚珏便轻捷下马,弯腰将散落一地的什物捡起,继而殷切望着纪雨宁道:“重阳佳节,夫人怎么不在家中歇息,这时候倒出来了?”

纪雨宁谢过他鼎力相助,方沉默道:“生计所迫,不得清闲。”

楚珏只觉心中痒痒,本想问她跟皇兄到底是何关系,这会子亦不便开口,只讪讪道:“夫人这会子也没做成一单生意,不若都卖给我罢。”

纪雨宁失笑,“你可知得多少银子?”

真是小孩儿充大人,净会装好汉。

楚珏当然是知道的——适才他都旁听在耳里呢,否则怎能伺机而出,得这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价钱更是好商量,纪雨宁卖的这些,明摆着不是针对平头百姓,等他拿去宫里转悠一遭,没多久便回本了,没准自个儿还能捞一笔呢——宫里多的是有钱的傻子。

纪雨宁想了想,倒觉得不错,她这样招揽生意得到猴年马月?若能有楚珏这块敲门砖,倒是方便得多了。横竖她也没赚昧心钱。

于是点头首肯,让玉珠儿帮忙把东西装起来,楚珏红着脸道:“我身上也没带足银子,不如立张借契?”

纪雨宁笑道:“罢了,你是少甫的朋友,还能信不过么?只管拿去便是。”

楚珏听她念几遍少甫,心里也知道那是皇兄的表字,但,为何纪夫人会是这般不加生疏的口吻,她跟皇帝到底是何关系?

楚珏忍不住道:“夫人跟少甫兄认识很久了么?”

纪雨宁想了想,温言道:“算不上长久,但却倾盖如故。”

这么说该是很好的朋友?楚珏不免有些吃味,他还没跟纪夫人交上朋友呢,又被皇兄捷足先登了!

到底有些不服气,遂破天荒地对纪雨宁道:“少甫兄又懒又馋,你不要信他。”

纪雨宁莞尔,“好。”

等楚珏心满意足离开,玉珠儿方扑哧笑出来,那位楚公子只是偶尔展露些小孩子脾气,这位郡王殿下可是真正的孩子——可见装嫩和真嫩还是不同啊。

不管怎么说,今日的生意也算做成了,虽然银子尚未拿到手,可郡王殿下的为人想必是信得过的。

玉珠儿便恋恋不舍望着纪雨宁,“小姐,咱们现在回去吗?”

光顾着卖灯,自己都没观上灯呢。纪雨宁想起玉珠儿这段时间陪她颠沛流离,也吃了不少的苦,趁机会让她散散心也好。

两人一直到更鼓敲响才回,一路上玉珠儿都在感叹京城繁华,虽然在李家住的日子也不短了,以前都像是闭门造车,不知身之所以。

如今虽说更辛苦忙碌了,但却是值得回味的,有酸有甜。纵使给她机会,玉珠儿也不愿再回李家那种日子——不值得。

纪雨宁含笑将她鬓边一缕秀发拨到耳后,心中亦作如此想。不管怎么说,日子总算在渐渐变好,她相信会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天。

马车辘辘驶回兰花巷,周遭光线渐暗,纪雨宁莫名觉得气氛有些反常,她没被人追踪过,但,此刻这异样阒静无疑是个危险的暗号。

京中不乏鼠辈,光天化日之下不敢动手,便只有趁入夜后行恶。

纪雨宁后悔不该放纵玉珠儿的玩兴,若是早点回来,兴许就能避开这场风波,但……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纪雨宁悄悄拔下头上发簪,将尖利的一端对准外头,待一只手尝试抚上她肩膀时,她便猛力挥出去。

那人吃痛,扭头疾喘,对着巷道的另一头道:“大哥,这娘们性子挺烈!”

果然遇上强盗,仿佛人数还颇众,纪雨宁心中大骇,此刻却顾不得许多,急急拉开车帘道:“诸位壮士,你们要多少银子尽管拿去,只别伤害我两个性命,便算得功德一件了。”

哪知不露面还好,借着月色看清纪雨宁形容,那人色心陡起,不曾想比他预料的更美艳,这等货色怎么舍得放过?

纪雨宁几乎已绝望了,但愈是如此,愈不能落了气势,当下指着车上的徽记道:“阁下可认得这是谁家马车?”

不得已,只好拿林家挡一挡了。

哪知这伙匪人半点不惧,“林侍讲自个儿都混得不中不下,你还想借他的势?”

看来真是遇上了地头蛇,连对京中权贵都如数家珍。

纪雨宁微微阖目,暗叹在劫难逃,那边玉珠儿争执间,却不慎撞着了车壁,一样东西滚落到地上。

仿佛是块简单的玉佩,这伙人却大骇,“糟糕,想是王族子弟的娈宠,大哥,咱们快走吧!”

不过顷刻之间,一群强盗呼啦啦做鸟兽散,走得无影无踪。

玉珠儿捂着狂跳心口,俯身捡起那块镶金玉佩,愕然道:“仿佛是郡王殿下方才不小心落下的,幸而有它撑腰,咱们才躲过一劫。”

纪雨宁没说话,她忽然想到,自己曾看见过类似的东西。

在另一个人身上。

回到家后,玉珠儿仍是心有余悸,又见纪雨宁脸色发白,还透出微微青色,不免有些担忧,“小姐,不如请大夫来看看吧?”

别吓出病来。

纪雨宁勉强一笑,“这么晚了哪来的大夫?明日再说吧。”

然而玉珠儿却固执得很,她知道一家最近的药铺,规矩是轮班值夜。里头的郎中医术虽不怎么高明,马马虎虎也还过得去。

等她奉上二两银子,又允诺扯几尺布头供他裁衣裳,那郎中这才慢悠悠打着呵欠过来,“没见过这般扰人清梦的!什么急病了不得,一时半会儿都抗不过去?”

不过当看清纪雨宁面容时,这人的态度就变得既恭敬又体贴了。

玉珠儿不得不感慨,这就是个看脸的世界——为什么她就不行啊?明明也不丑啊。

只能怪小姐的杀伤力太大了。

用丝帛垫着把完脉象,那郎中却陷入沉吟。

玉珠儿性子急,“到底什么病,您快说呀!”

郎中方感慨道:“恭贺夫人,你约莫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