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总轻声和外祖父说着话,并不避讳他。他明白对罗总来说,他是自己人。听着罗总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了几句话,想来闵老不知怎么的知道了罗总去检测做配型的事……罗总说:“结果还不是不行?我没损失什么,还赚了仁至义尽。”
这声音冷也是冷到了极处。
老温打了个战。
他忽然想到了蒲医生……去陆总一分院的路上,蒲医生连接了两个电话,都是医院打来的,好像是值班医生有问题问她。不知是不是情况紧急,但她很镇定,说起话来,语速又快又简洁明了。那一连串他听得清楚都记不明白的词儿,让他觉得蒲医生还真有点酷……蒲医生明明也是冷静极了的,可声音听起来却很温暖,不由得人不产生信任感和安全感。
他的手机有电话进来,起身走出去接听,回来见罗焰火重又坐了下来,正盯着满桌子的菜,似乎无从下箸。
“罗总,蒲医生带蒲玺回城了。”他说。
罗焰火点了下头,“让他们撤了吧。”
老温应声。
罗焰火转而问他吃好了没有,要不要来碗面?
大半桌饭菜是动都没有动的,老温明白他其实根本不想吃什么东西,于是点了点头,看看时间,还不到七点。
……
晨来坐在父亲身旁,过一会儿,看他一眼——蒲玺紧闭着眼睛,嘴巴紧紧地闭着。青肿破皮的嘴唇肿得老高,半边脸受了伤,顶得鼻子也像是歪了……整个脑袋像只被打破了却又缝起来凑合用的篮球。不但样子像,大小也像。
晨来看着父亲那双扣在一处、放置于腹部的手——手却没受伤。只不过指甲缝里有些灰尘,看起来稍微有点脏……这是极为灵巧的、如果用到正路上又极为珍贵的一双手。
晨来转开眼,看看车窗外。
交通还算顺畅,如果顺利的话,半个小时,至多四十分钟,应该就会到家。在医院给姑姑打电话说明情况时,就听见母亲在那头说话,似乎是在哭。她深吸了口气,转回脸来看着父亲那颗像破篮球一样的脑袋,知道他其实很清醒,闭着眼闭着嘴一个字不说一眼不看自己,只不过是不想交代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想说话可以不说。回家以后,也别说——不准你开口要这个要那个,支使我妈伺候你。”晨来说。
蒲玺嘴巴闭得更紧,虽然没睁眼,眼珠子却转了转。
“我等下要回医院一趟。等我从医院回了家,要是知道你出什么幺蛾子,看我怎么给你治伤。”说着话,语气已经发狠。
“我就说,你这个不忠不孝……”蒲玺终于忍不住,睁开眼就看见晨来阴沉的脸,后半截儿骂人的话还是咽了下去,气呼呼地又闭上眼,不出声了。
晨来的手机拿在手上,屏幕亮起来,她一看,是傅瑜发来的消息,告诉她金水菱智的情况已经稳定了。
“辛苦了。”她回复。
“你走了谁的门路救我的?”蒲玺问。
晨来低着头,查看着收到的最新消息,该回复的就马上回复。她听见了父亲的话,但不打算回答。
“人家开得条件,你付得起吗?”蒲玺又问。
晨来还是不说话。
“我问你话呢!”蒲玺声音高了些。
晨来双手在屏幕上输入着文字,突然一个大巴掌挥过来,手机飞出去,落在车厢角落里。
晨来空着手,看着两只眼睛通红、有着骇人的光的父亲。她微微皱了皱眉,淡声问道:“你这会儿担心我,还来得及吗?”
“你什么态度?我他妈的这几天遭多大罪,还不是他妈的因为有个你?丁一樵那个横不是东西的玩意儿把你的情况摸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想坏了你是一点儿都不带麻烦的……”
“那根源在哪儿呢?”晨来看着蒲玺。看蒲玺噎在那里,她过去把手机捡起来。幸好没摔碎,对话框里鱼野风还在问她机票订了没有……她一边回复鱼野风,一边说:“不是我让你去赌的。回回都是人家拿你威胁我,让我替你还债。这才拿我威胁你一次而已……你小辫子那么多,还差我这一个么?他让你干嘛了?”
蒲玺不出声。
晨来瞟了一眼他的手,“想必是看上你这门好手艺了。”
“我没干!”蒲玺忍不住,立即说。
“爸爸,没干是应当应分的。”晨来说。她尽量压低声音,不想让别人听见父女俩的对话,这会儿也有些压不住了。“你前头做的坏事,也够我们受的了。以后再犯,也不用别人来祸害了,咱们一起同归于尽好了。我说到做到。”
蒲玺闭上眼睛,成了个沉默的破篮球。
“罗焰火。我走的是罗焰火的门路。”晨来说。
*作者最后修订时间:2021-03-02
第三章漫长迂回的路(六)
尼卡2021-03-03
蒲玺没出声,晨来也没有。
车子已经来到胡同口。胡同窄,两边又都停了车,车子进去有点困难。晨来从车窗里看到母亲站在院门口等着,一旁陪着她的是姑姑,心一宽。她让司机稍等,敞开后门先下了车,指挥着司机将车开到院门口去。这会儿工夫就有人过来帮忙,她这才发现姑姑身边还有一个人,就是那晚在理发店见过的那个年轻的男人。
晨来看看姑姑。
蒲珍抱着手臂站在台阶上,并不急着过来帮忙,反而还示意晨来也后退些,“小四会帮忙的。”
“那怎么好意思。”晨来说着,转头跟皮云松说声谢谢。郑重其事的。
皮云松笑笑,卷起袖子来,走上前去帮救护员的忙。
柳素因一早站到车尾处,一看到从担架上被推出来的蒲玺,忍了忍,差点儿没忍住要哭出来。晨来扶了下母亲,回头看看姑姑。蒲珍叹口气,将柳素因拉开些,嘴里说着别挡在这儿了,快让人送进去安顿好了吧,这大冷天儿的……“人好着呢,你倒先哭上了。”蒲珍说。
蒲玺听见,回嘴来了一句:“你是不是盼着我死呢?”
“那是我盼着就有用的?祸害留千载——我看你命且长着呢!”蒲珍也没跟他客气。不过说完了这句,也就住了口——蒲玺身上多处受伤,几个人抬着他尽管轻手轻脚的,这一晃动也难免会疼。他又是忍不了疼的人,就要发脾气。一路从大门口进了屋安顿下,才安稳了些,已经让一众人忙得出了汗。蒲珍看晨来平平静静的,送走了救护员回来跟皮云松再次道了谢,就说:“不用跟他客气的。”
晨来看看姑姑,轻声说:“那怎么可以。”
皮云松又是笑笑不出声,走到屋外去了。晨来又看看姑姑,才进了父母的卧室。她见母亲忙前忙后照顾父亲躺好、不住地问他哪儿疼、要什么不要,说:“他没大事的,妈妈。检查报告都在这,您要不放心就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