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1 / 2)

果然过了一会家里运行如常,安景云跟徐重把圆台面架到方桌上,菜一样样端上桌。四冷盆,葱油海蛰头、尖椒拌皮蛋、盐水白虾,还有一碟子香干马兰头。八宝鸭作为当先出场的头牌,端正地摆在中间。

香味招得徐蘅转不开眼,安景云从锅里捞了半碗猪脚爪,让她在房里慢慢啃。

至于冯超,“阿姨,我到楼下等她们。”

刚才徐蓁冲出去,安歌跟在后面。人是不会丢的,就看多久劝回来。以冯超对姐妹俩的了解,估计到开饭前也就好了,实在徐蓁就那么个爆炭脾气,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尤其她跟安景云,真正应了那句“母女俩没隔夜的仇”。连隔夜都不用,吵完就好。

冯超羡慕这种亲密无间的感情。他母亲去世已经好几年了,但哪怕相依为命的日子里,也不会冲对方说出格的话。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问过父亲的存在,印象中说话永远小心翼翼,生怕触到对方敏感的地方。

只有备受宠爱的孩子,才无所畏惧吧。

那个莽大姐并没走远。天早黑了,商店也都关门了,家家户户忙着过年,空气里弥漫着鞭炮味道。

“跟着我干吗?”她带着余怒冲安歌嚷嚷,嚷完就后悔。自然是懂事呗,她的小妹妹免得父母担心才跟着她。

徐蓁觉得自己过分了,但一时间转不过来,至少不想向安歌认错。她低头踢着地上的砖头,“我一会就回去。”

“陪你站会。”安歌没硬拉着徐蓁说话。她凝目看着远处天际。那边有人在放烟火,流星般一点冲向夜空,嘭地化作金丝银缕。徐蓁跟着看过去,嘭嘭嘭十来发后,夜空归于平静。

“我就是突然……”徐蓁也说不出刚才怎么了,“就是今天好像来的人我都不喜欢,积到一起了。”她没精打采地继续踢那块砖头,“而且郑志远的爸有什么了不起,他只不过一个爬上去的泥腿子,满脸的利欲熏心,妈妈却……”

安歌帮她接上去,“妈妈却那么世故。”

“你也这么想?”徐蓁抬起头,路灯灯光下安歌的眼睛带着笑,她想起自己刚才话里带着妹妹,不情不愿小声说,“对不起。”

“嗯?”安歌把手掌竖在耳边,示意听不清。

“别过分啊你!”徐蓁气愤地说,“难道你不烦妈把我们放在一起比,她恨不得我有你那么聪明,又想你跟我一样听话。”

安歌点点头,“烦。”

“你看你看。”徐蓁气愤地说,“你个蔫坏,都藏在心里不讲出来,就我傻,非嚷嚷得谁都知道,别人都以为我欺负你,也不看看我哪次成功了。”

“知道还不改?”

徐蓁样样摆上脸,在学校还好,到社会吃了不少亏。进厂干活比男工人还强,发洪水可以下河搬沙包堵缺口,做了车间副主任跟正主任因为小金库的事闹翻,被人整回工人。她气得辞职,原始股被厂部卡死了不给退,还是安歌去打了招呼才成。

“改不了,一口气憋在胸里,不发出来难受。”徐蓁垂头闷闷地说,想了想又说,“别以为我喜欢你,我不想要妹妹。要是妈妈只生我一个,没有你,也没有二二,多好。”她老气横秋叹口气,“可惜没有如果。我还是不喜欢你,有时候又觉得有你也挺好的,好像家里的日子从你回来后才慢慢好起来。我想可能你真的是福星,你回来后,我们搬到了楼房,我的成绩好了,二二也乖了。还记得钱阿姨吗,帮我们带二二的?”

“胡阿姨?”

“对对,胡晓冬外婆。我那会很喜欢去她家,她跟妈妈不一样,虽然胡晓冬也残废,可她……”徐蓁摇摇头,不肯说了。

“她不像妈妈那样要强,非要做到最好,做事要好,跟别人的关系要好,孩子学习要好,每样都不肯放弃,弄得自己很累,孩子也很累。”安歌回头看向家属楼。隔壁舞厅假期休息,平时不显的家属楼灯火比往日要明亮。

徐蓁连接话的勇气也没有了,背后批评妈妈?哎呀天哪,这可太不像话了。妈妈辛辛苦苦,全是为了她们。但也不能怪毛毛,她自己刚才也确实在怨恨妈妈?太过分了,徐蓁懊恼起来。

“连想都不敢多想,怎么这么不孝?”安歌看着她纠结就想笑。

徐蓁赌气地说,“是啊。我才不像你,你是冷血动物,除了方辉,不,还有老太太,你谁都不在意,你看我们就跟看猫啊狗啊没区别。”说完她被自己话里的指责给吓住了,这不是事实,妹妹关心家里每个人。她捂住嘴紧张地看着安歌。

不得了,今天又不是七月半,怎么跟鬼上身似的乱说话。

昏暗里你看我,我看你。

安歌忍不住又笑起来。

“你又笑我-”徐蓁抱怨,“你说妈妈干吗管那些人呢,当好人有那么要紧吗?”

“要紧,妈妈他们从乱世过来的,独木难成林,好人抱团才容易活下来。”看徐蓁瞪圆了眼睛,安歌补充道,“我猜妈妈并不知道其中道理,她只是出于本能反应这么做。”

徐蓁满脸-“我会信你的胡说?”

“爸爸妈妈一起插队的朋友中,现在过得最好的是谁?想想?”

“何明轩妈妈。”徐蓁脱口而出。

“哈哈哈哈哈秦阿姨在别的地方插队。”安歌真的乐了,笑了好一会,也是,秦阿姨家过得是好,一家三口住一套近百平方的房子,双方的父母兄弟姐妹大部分在海外,源源不断汇进钱物。“可再往前二十年,他们成分不行,干体力活也不行,所以才早早结婚互相照顾。要是放现在,秦阿姨会这么早结婚生孩子?不会。”

徐蓁仔细想了想,还真是,自家父母虽然不是过得最好的,但在朋友中算很不错。有些阿姨嫁在农村,扎根了;有些知青夫妻在回城时离婚。有的倒是不忘本,把农村户口的妻子和孩子带着一起回城。然而人多粥少,他们年纪大了,当初受的教育在年复一年的劳作中丢光了,很难找到好工作。而农村户口的妻子只能当临时工,孩子只能在城里的学校借读,借读又需要一笔费用,每样凑到一起,足以压垮一个家庭。

“当一个好人,才能找到另一个好人结伴。你看,小姑妈他们家一直想占便宜,可他们过得比我们好吗?”在梦里,徐青鸾和丈夫也是互相防着对方,各自藏私房钱,也没过上好日子。三个儿子结婚找到的也是同类人,都想着与其让兄弟啃父母的老,不如自己来,每天晚饭都带着孩子在父母家吃。三个小家庭,没有一个付饭钱,吃光了两老的退休工资。

好像有点道理。徐蓁不由自主点点头。

“好人总吃亏是吧?”听安歌这么问,徐蓁的头点得更急了,安歌说,“那就做个厉害人,一点亏也不吃,别人谁敢碰一下自个的东西,就教训他一顿让他知道厉害。”

“对啊,让他们知道厉害!”徐蓁挥了下拳头,“谁怕谁!”

“好人们发现厉害一点才过得舒服,纷纷不让别人占自己便宜。妈妈为什么要管爸爸的妈妈、爸爸的姐姐、爸爸的外甥,明明跟她无关;爸爸干吗要把修理店的收入全部上交,他一个人花岂不是美滋滋?”

徐蓁不懂了,眨眨眼,“可他们是我们的爸爸妈妈啊。”

“都那么厉害了,一个人活得好好的,干吗要结婚生孩子?”

徐蓁彻底糊涂了,“这跟结婚生孩子有什么关系?”

旁边有个声音替安歌回答,“结婚了要共同承担,如果不允许别人占便宜,从广义来说,爱人也是别人。”这年代介绍自己的丈夫、妻子都是“我爱人”。

这个词对冯超来说有点“过”,他说是说了,脸红红的,侧头不敢正视徐蓁和安歌。

“我们回去吧。”安歌猜她俩出来有阵子,家里应该急了,拉着徐蓁往回走。

徐蓁还没想通,边走边想,边问冯超,“几时过来的,不声不响吓我一跳。”

“毛毛说好人才可以结伴的时候。”冯超说,“坏人不会真心结伴,所以每个坏人都是一;好人一加一等于二,二比一大,能赢。假设好人认为一个人就行,那么还是一,可以归为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