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1 / 2)

安景云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她一把捂住鼻嘴,生怕哭出声音,起身拉开大门奔了出去。徐蓁和徐蘅吓了跳,连忙追下去。

冯超悄无声息站到徐正则和安歌之间,他怕徐正则对安歌动手,有意无意隔开父女俩。

徐正则气道,“上班请假干私活也对?”社会变了,一切在向钱看,他觉得心寒,“我累死累活,在家里连句话都不能说?”

安歌把徐正则扶到椅子上坐下,“爸爸,你累是你自己找的,我们没有要求你为家庭牺牲。”

一听这话,徐正则差点又蹦起来,“不是为了你们,我用得着下了班还去维修电器!买房子的钱大头是谁出的?!”

“这个确实......要谢谢爸爸。可是爸爸,干吗不从厂里出来?”

徐正则梗着脖子,“没了单位,医药费谁管?”

除了每个月工资,单位意味着各种各样的福利,医药费、儿女的教育费、老人去世的慰问金、夏季劳保冬季劳保、高温费取暖费……甚至洗澡,都可以从单位领到票,免费洗澡。这种什么都有组织安排的安全感,连儿女将来的工作都能解决的便利,使这个年代的人怎么也舍不得离开单位。

可是,安歌知道,父亲是累死在工作岗位上。

“爸爸,大姐和我能考上大学,不用担心我们的工作,二二能自己养活自己。你和妈妈想做什么就趁年轻赶紧去做,别耽搁了。”父母的青春大部分留在插队的土地上,仅余的也被孩子们绊住了,“爷爷也快退休了,我们对得起自己,不值得为闲言碎语浪费时间。”

“妈妈原先不喜欢我,直到那年电影院那件事她才改变,因为没了就真的没了。同样,如果你们身体不好,我们怎么办?”

“你是单位的元老,一砖一瓦建起来有你的血汗,爸爸你舍不得离开单位我们理解。可是时代不同了,与其在厂里被领导穿小鞋,干吗不出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帮人修电器,装修,你喜欢做的这些,也能挣到生活需要的钱。不想做,还有我呢,从小到大我除了学习最擅长的就是赚钱,不会让你们没有保障。”

徐正则默然听着她说,直到最后一句打断道,“你还是孩子,好好学习就行,不用操心别的。”

“好的,爸爸。”安歌软软应道,“现在你去跟妈妈道歉吧。”

徐正则不动。

明明已经后悔,还不肯道歉,真是……做人不要那么嘴硬,有点情商好吗,该低头时就低头。

安歌给冯超一个眼神,两人拉起徐正则,“走,一起去。”

有什么办法,当大人像小孩,小孩就只好赶紧长大了。

第一百零九章

安景云只是一时情绪激动,这里是家属区,闹大了让别家看笑话。再说还有徐蓁和徐蘅绊着,大人吵架,吓着的可不是孩子。

但她也不想回去面对徐正则。多年夫妻,平时小事多是她说了算,但遇上大事,哪件她不是顺着徐正则,他不想读大学、不愿意跟厂里申请调岗、不肯利用资格老安排外甥、……

徐蘅哭得一抽一抽。还好有她做幌子,偶尔经过的以为她又闯了祸,还随口安慰她两句,“二二伤心来,快回去吧,外头蚊子多。”

还好没多久,安歌拖徐正则来了。

三个孩子把父母拱回窝。

这么一闹,徐蓁完全没了复习的心情,也不知道父母会不会又争起来。侧眼看去,两人也不像完全和好的样子,各自默默洗漱。她憋了一肚子话,偏偏身边是徐蘅,神经粗大的二二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居然洗完钻进帐子,睡了……睡了。

徐蓁拿了本书溜进小房间,又是一个打击:毛毛若无其事在做题。

“你怎么……”她气鼓鼓地说,自言自语道,“没心没肺。”

这就不行啦?看着她满脸气胀无处发作的样子,安歌抿嘴乐。讲真,今天这种级别的争执小意思了,以前在生活的压力下父母吵得更凶,多次嚷过要离婚。说是这么说,两人心里很清楚,分开的话只会更难。他俩有感情基础,唯一问题是缺钱,同一屋檐下还能省点钱。婚姻吧,有时候也是合伙过日子。

“说吧,我听着。”安歌放下笔。

说什么呢,徐蓁想了一会,爆发出一声闷嚎,自个及时捂住了嘴,往后栽倒在安歌的小床上。

小房间面积小,自从又放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书柜后,床就只能贴着墙,否则放不下小写字台。

安歌过去躺在她旁边,两人一齐望着天花板。

从前不讲究装修,拿了房子就是刷个白水,打扫下,拉个电源。小房间没吊顶,还是原始的人字顶,一天下来吸足太阳,热烘烘的,降温措施只有拉在半空中的微型风扇。没办法,朝北的房间冬冷夏热,注定没有朝南的大房间舒服。

徐蓁良心发现,“哎你应该跟老太太回海市,可以住五姨夫的大别墅。”那里住着外婆、舅舅一家、小阿姨,外公也去住过一阵子,帮忙把小楼前后种了花花草草。如今围墙上爬满香水月季,碗口大小的花,盛开时每天足足有上百朵,美得像童话里小公主的花园。

“五阿姨和五姨夫都没回去。”卫采云在厂里有宿舍,生孩子前想办法在市区买了套二室一厅的小户。

“那也是。”徐蓁老气横秋地说,“妈妈说了,好男不吃爷娘饭,好女不着嫁妆衣。”

安歌瞄了她一眼,又偷偷乐一下。好吧,其实徐蓁刚参加工作时挺积极,勤力肯干,又是过了预考的高中生,要不是运气不好遇到大幅减招,考上大学的概率很大。厂里把她当培养对象,很快做了小组长,没几年又升到车间副主任。只是在车间小金库问题上栽了,她和正主任意见不一,被斗了下来,然后……失了心气劲,就开始混了。

那年啊,唉。

以前高考之前还有预考,过筛选线的高中生才能参加正式高考。预考也相当于毕业考试,没过筛选线的同学们收拾收拾可以准备复读或者参加工作。城市孩子占便宜,高中也包分配,但热门的单位,像银行、公交公司之类的需要考试。不热门的单位是纺织厂、国棉,大家都知道里面累,而且做久了有劳动损伤,会轻度失聪,宁可在家闲着也不去。

徐蓁在银行录取榜的孙山之外,只差一点,最后进了一家装配厂。这厂的老板头脑很活,改制后把手下几家厂发展成全国闻名的集团公司,给所有中层配发了一辆私车。

不过凡是做生意么,难免有做乙方的时候。徐蓁被正主任整得重新当一线工人的时候,安歌在一个国际大集团身居要职,跟这家的销售厂长提了一句,销售厂长很识做,让厂方主动取消跟徐蓁的劳动合同,不然她辞职的话得赔二十万车款。厂里统一买的,说就是这个价,不干了得赔。

自家大姐脸皮薄,心不黑但心气高,那一跤摔得很重,付出的青春和热诚收不回来了。

“笑什么?”徐蓁瞄回去,“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不知道怎么在笑我。”

“是啊。”安歌也不掩饰,“你到底烦恼什么?进来这会,一个念头跳到另一个,够忙的。”

徐蓁伸手轻轻打她一记,哼哼着说,“我羡慕你,长得好,读书又聪明,招人疼,老太太、五阿姨把你放在心尖上。”想起来就气,“我们在太阳下大雨里疯跑,老太太全不管,随便我们怎么样,你只要站到屋檐下,她就开始紧张,毛毛别晒黑了,毛毛别淋着了……”

以前做小孩时不懂,后来早就懂了,大姐就是妒忌,才撺掇二姐找她麻烦。

徐蓁见安歌不吭声,怕她多心,连忙又解释道,“我现在不了,你有老太太,我有妈妈,妈妈什么都帮我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