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
晏归真一眼看到好不容易才挤到擂台旁边的季雪庭,登时脸色大变,连忙一跃而下,一把搂住了季雪庭,将其护在自己怀中。
君道一站在台上,看了看季雪庭,又看了看晏归真,忽然噗嗤一笑。
“——要不我便破例一次,纵然这千金擂没分出个正经胜负,我依然可以陪一陪晏少主。用这春宵一度给你们做个赔礼?”
“你敢!”
季雪庭下意识脱口而出,随即他才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整个人顿时愕然。
莫说他本就知晓君道一的恶劣天性,就算是对君道一一无所知的人,在看到君道一那明晃晃的调笑戏弄态度,也该猜出来方才那句话不过是一句玩笑而已。
偏偏季雪庭竟然还信了,他不仅信了,还下意识地开口喝止。
季雪庭深吸一口气,人类的身体对于如今的他来说竟然是这般陌生——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般心跳如擂,这般面红耳赤,这般……这般心浮气躁。
尤其是在他感觉到晏归真搂住他的那只胳膊忽然变得格外用力之后,这股奇妙的羞赧混着焦躁的心绪就愈发叫他难耐。
不过好在在场中人也不知季雪庭一人被那句玩笑弄得方寸大乱。
君慕青在君道一开口之后也一把拽住了身侧的红衣“花魁”,原本像是罩着一张木头面具似的脸上竟然显示出几分焦急。
“不可!”
他粗声粗气地同君道一说道。
“这两个人明明都没有赢我,你不可以与他们在一起。”
君道一扬起眉,斜斜得瞥了一眼君慕青,片刻之后,却倏然嗤笑出声。
“我就随便说说而已,你还真信了。”
若不是亲耳听见,季雪庭都无法相信,这句话会是从君道一口中说出来的。
语气还是那么不客气,但这句话无疑是一句解释,是君道一亲口说的解释:他方才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
季雪庭不由抬眼望向擂台上双手相握的那两人,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在真正的世界中认识的那两个人,曾经被自己忽略掉的无数细节缓缓涌上心头。
……
此时擂台附近早已一片混乱,自然不是说话的地方。
那君道一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不多时便有千金楼的人派人出来,安抚了起了为了看热闹而来的群众。
至于君道一与季雪庭等人,则是换了个地方继续“讨论”起这擂台之事。
在千金楼附近的一处僻静别院中,君道一坦然地去掉了面纱,露出了自己的真容。
虽然说他依然是漂亮得叫人移不开眼,可从高大的身形与线条硬朗的五官来看,任何人都不会错认,他是个彻彻底底的男人。
千金楼的花魁君姑娘是个男人——放在外面只会令人哗然的事实,在这处僻静的别院中却没有激起任何水花。
季雪庭自然是早就知道君道一身份,而从晏归真与韩瑛平静的反应来看,这两人似乎也对君道一的性别早有所觉。
唯一对此倍感惊讶的,只有五人中唯一称得上天真无邪的韩稚春。
“哥,花魁姐姐变成男人了!”
韩稚春惊慌失措地拽着韩瑛的袖子,满脸担忧。
“没事。”
韩瑛苦笑着拍了拍韩稚春的头。
“可是,哥哥你这样就只能跟男人成亲了。”
韩稚春自以为小声地冲着韩瑛嘀咕道。
“无论君……这位君公子是男是女,我都不会与他成亲的。”
韩瑛头痛万分地安抚着韩稚春。
背后传来细微的战栗感,韩瑛瞥了身后一眼,正好对上君慕青灼灼的目光。
“我之所以参与这次千金擂,纯粹只是为了给自家弟弟求个恢复心神的药方而已,至于这位君道一君公子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与我而言都无两样。”
韩瑛一边说着,一边牵住韩稚春的手,在后者掌心轻轻捏了捏。
韩稚春眨着眼睛,安静了下来。
而听到他的这句话,君慕青这才将凌厉的目光收了回去。
房间里因为它的真身而变得近乎凝实的强烈压迫感也稍微散去了一些。
君道一手腕微动,掩唇轻笑一声。
“是我的错。”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君道一是个十分坦诚的人。
“这一晚的闹剧都是我惹出来的,我愿为此向这位韩公子以及晏少主道歉。”虽然只是淡淡一句,但莫名的这句道歉从君道一口中说出来,竟显得十分郑重其事。
“是我与我家这根木头吵了架。我本来只是想与它置气而已,没想到一不小心竟然失了他的消息……”
君道一揉了揉鼻子,声音变低了一些。
季雪庭愕然地朝着这样的君道一多看了好几眼。
活了这么久,季雪庭还是第一次在君道一身上探查到这种类似于“不自在”的情绪。
君道一话还没有说完,那总是被他称之为“木头”的男人已经沉声闷闷打断了他:“是我跟你吵架,我不对。我不是故意要与你分开的。”
君慕青一边说着,一边垂下了头。
君道一踢了他小腿一脚:“知道是你不对以后就别老是气我。”
花枝招展的前任花魁嗔怪地瞥了君慕青一样。
然后轻咳了几声,把话头拉回了主题。
“总是我是为了将这木头找出来,无奈之下才借用了韩公子与晏少主的名头……”
其实君道一之所以这般招惹韩瑛与晏归真应当还有别的算盘,在场之人隐约都能猜到一点。不过即便君道一这借口找得实在很拙劣,面子倒也说得过得去,韩瑛与晏归真这种聪明人倒也没有穷追猛打追究到底。
特别是君道一在解释完这些之后随即又开口同韩瑛道:“这位韩稚春韩小公子的心智不全之症并非天生,而是后天热病所致,我可以治好令弟,韩公子不用担心。”
这般保证之后,君道一挽起袖子,在纸张上刷刷写下了药方,递给了韩瑛。
韩瑛本就是为此而来,拿到了君道一给的药方,整个人都显得松快了许多。
他小心翼翼地将药方放入怀中,挽着韩稚春冲着君道一作了个揖,然后不发一语便推开门,携韩稚春飘然离去。
显然这一晚上的擂台闹剧于他而言已不算什么。
他心中只有可以治好韩稚春的喜悦。
韩稚春似乎也察觉到了韩瑛心中的欢喜,他乖巧地,紧紧地抱紧了自己的哥哥。
夜色之中,这对兄弟的背影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协调与圆满,就好像他们天生就应当在一起,做一对快意江湖的好兄弟一般。
季雪庭隔着窗棂看着韩瑛与韩稚春的背影,不知怎的,竟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而晏归真这边,君道一也表现得异常爽快。
只见他直接取下了发间那摇曳生辉的珠钗——也就是那传说中的彼世书——然后一把塞在了季雪庭的手里。
莹润洁白的彼世书仿佛也察觉到了什么。它在君道一的指尖宛若活物一般拼命地颤抖起来,但君道一只是微微一笑,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在那短暂的抖动之后彼世书倏然停下了所有异动,就像是真正的珍珠一般落在了季雪庭掌中。
它一动不动。
然而入手的那一瞬间,季雪庭神魂忽然轻颤了一下,仿佛下一秒就要从这具年轻,孱弱,敏感,陌生的人类身躯中滚落出去。
无数纷杂繁复的画面在季雪庭魂魄中一闪而过。
他甚至还看到了自己真正存在的那个世界里,金乾多是如何忧心忡忡地守在他的身体旁边的。
还有在他身侧,那年轻俊朗的青年燕归真是如何悄无声息地躺在他身侧一动不动。
“你——”
“这玩意可不是凡物,季小公子,你要收好。”
季雪庭尚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到君道一陡然间变得深沉严肃的低语。
他愕然地抬头对上身侧男人的目光,发现后者的神色显得格外高深莫测。
季雪庭这才意识到,其实君道一,本来就知道他想要什么。
君道一红润的嘴唇翕合了一下,微弱的秘语直接在季雪庭耳畔响起。
“季小公子,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其实当初我因为一念之差,并没过什么写红叶诗——不过想来在你前来的那个世界里,我应当是写了的。”
听到这句话,季雪庭睁大了眼睛,瞳孔微缩。
君道一已经凑到了他的耳畔。
“彼世书,刚好就是我这一族守护的圣物。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把它找回来,按照道理来说,我应当把它送回去,但如今,你应当更需要它。”
季雪庭听到此处已然清楚,作为鹿余一族的族人,君道一自然知道彼世书的来龙去脉。
季雪庭之前露出的那个破绽,也让君道一轻而易举地猜出了他的来历。
“你猜到了?”
季雪庭问。
“我知道。”
君道一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季雪庭,然后他微微笑着应道。
“多谢。”
没有过多的询问,没有过多的解释,季雪庭用力地握紧了手中那枚冰冷的珠子。
而就在这个时候,君道一忽然伸出手,在季雪庭肩头轻拍了一下。
“其实彼世书中的彼世并非虚幻而是真实存在的世界。若是你愿意,留在这里,彼世也就变成了此世。”
君道一仿佛在自言自语一般嘀咕道。
季雪庭心头一动,隐约察觉到了君道一暗示着什么。
留在这里。
留在这个未曾有过任何阴差阳错,天意弄人的世界。